“關中淮氏兄妹。”姬策點頭,“越川幫我們搭上的線,淮氏的哥哥跟越川同在禁軍為将。”
“哦?現在也在麼?”陸尋英頗有些訝異地挑挑眉頭。
“那倒不在,越川前腳剛走,關中後腳出了百子山叛亂的事,淮兵部上書說一個人支應不過來,把兒子巴巴地又要回去。”
陸尋英當時正在天涯關趕路,這些事情當然是他不知道的,他聽見了,卻頗有深意地揚了揚唇角,“這百子山叛亂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輾轉又托請了他妹妹,我派人收攏了所有帶這樣毒的箭頭,都送去關中給淮瑤驗,剛回的信說,是叫‘青蜉蝣’。”
姬策語速又輕又快,冷汗順着脖頸流,眼睛卻被疼痛和高熱折磨得發亮,“此物北地、附佘、關中都不産,細作回報,附佘的精騎營裡卻大範圍地裝備了這東西。”
說到這裡,姬策故意地頓了一下,看陸尋英和姬暮野臉上的凝重表情。帳内突然靜得能聽見藥湯冒泡的咕嘟聲,老軍醫的手懸在半空,銀刀尖端的腐肉啪嗒掉進陶罐了。陸尋英将那塊熱巾遞給老人,重新擰幹的熱巾冒着白氣,敷上傷口時激得姬策渾身發顫。
他惡狠狠咬牙接着說下去,現在不知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還是姬陸二人的注意了。
“我就派了幾個人,又去納利爾部商道常走的渡海關,果然截着了。”
“有原物麼?”陸尋英忽然問。
“有。”燙掉了腐肉,裹好了傷口,姬策又起身去穿衣服了,他揚手往後一指,“整整三箱的‘青蜉蝣’,就在城裡我屋頭放着,說來也怪,這東西火燒不燃,水淹不腐,軍中所用倒是絕佳的毒物。”
陸尋英側臉瞧着他臉色發青,打量是冷了,提過火鉗去撥弄炭盆,火星子濺到地上,在他眼睛裡燃亮,他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既然北地、附佘和關中都找不着,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他把火鉗子擱在一邊,自顧坐到桌邊,取出塊墨,用熱水化了點,開始提筆。
“你要找誰?”姬策問道。
陸尋英寫信的時候頭也不擡,“京中的許華嚴,此人是我舊識,如今官至尚書,我總想着,這種稀罕物該讓他開開眼,給咱們也參詳參詳。”
“你懷疑……?”姬策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陸尋英回頭瞥了他一眼,“我什麼也沒說。”
門外戰馬忽然嘶鳴,緊接着是鐵甲碰撞的嘩響,寒風又卷着雪粒子撲進來,将陸尋英面前的油燈噗就吹滅了。
傳令兵跌進來,刀鞘上帶着冰碴,像是用這把刀當的拐杖強行涉過結冰的護城河,刀鞘和刃口凍在一起,幾乎拔不出來,進了屋裡才化水一滴滴掉在地上。
“世女……小鷹山……”他撲倒在地上,嘴唇裂出血口,喉結上下急促滾動,像吞了滾燙的石頭。
陸尋英的筆尖在信紙上洇出個墨團,他抓緊了筆,用這個動作遏制手臂的劇烈震顫。
“說。”
那斥候還沒能把氣喘勻,但也足夠聽清楚後半句了,“獨自沖陣……附佘人的東營旗倒了三面……”
“胡鬧!”姬策掙紮着要起身,“她把自己當東華公子?!”
陸尋英盯着紙,唇角有一點笑容,“東華公子二十七歲逐越過江,封賞萬乘,她上月剛過二十八歲的生辰。”
“别逐越過江了,到時候被人包了打圍,看她性命如何?”姬策這話說的是埋怨,可是人卻下地了抓起胸甲往身上套,鎖甲環卡住了剛包好的繃帶,他一面氣急敗壞地拽一面抱怨,
“剛才就不該在城頭……”
“不該讓士卒看見主帥被架下城牆?”陸尋英截住話頭,将那封被墨糊掉的信扔了。
“你躺着,我去。”
“去什麼去。”一直沒說話的姬暮野忽然出聲,他站起身來,城樓房間逼仄,他起身後腦袋幾乎碰着房頂。
他用眼神示意老軍醫按住姬策,又把陸尋英的佩劍抽了橫在他膝頭,“你倆都别動,我去。”他說得輕描淡寫,而且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說罷就自己挑簾子出去,暮色裡,附佘大營連營舉火,戰鼓烽煙染紅了半邊天。
“等等——!”陸尋英握住自己的佩劍起身,“我跟你去。平野哥留在這歇着。”
姬暮野回頭深深看着他。
陸尋英面色從容,“不上戰場,我要出城看着你,也幫你壓陣。”
姬策臉色都青了,“……你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