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接這個茬,我們就得自己琢磨。腹背受敵、進退維谷,我們要坐以待斃麼?”
這是句問話,可語氣絕不像疑問。陸尋英似乎被猛地提醒了,他的眼睛亮起來,顯示出大異于往常輕松、快活、散漫的銳利來。
“姐,你想說什麼?”
陸尋芳将碗裡的酒飲盡了,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陸氏不會引頸就戮,任人宰割。反了吧。”
燈火猛地一跳,城樓窄間裡的空氣仿佛霎時間被抽空,将陸尋芳的臉映得半明半暗,陸尋英分明清晰地看見她眼睛裡,被鎮定洗練之後仍能看出滔天的怒火和悲涼,說出“反了”二字時又驟然凝固,被一種更為深沉、複雜的光芒所取代,似如冰層下洶湧奔騰的暗流。
而陸尋英盡着自己謀士的職責,“平野哥呢?”
陸尋芳道,“他既然不接話茬,先不要告訴他。北地五城,如今兩城實控皆在陸氏,隻要能尋着個機會,南出天涯關亦非難事,何況姬氏全軍也不由他做主,他不過随軍參贊……”陸尋芳說到這兒,停了,看着陸尋英。
“你和姬越川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陸尋英愣了一下,下意識就出口辯解。陸尋芳指節敲了敲桌子,“你别給我裝糊塗,我又不是死的,自己會聽會看。”
“聽說他對你有那個意思。”陸尋芳不愧是陸尋芳,說話突出一個直截了當,陸尋英差點給自己的口水嗆了,一邊咳嗽一邊擺手,陸尋芳盯着他皺眉頭,他就知道自己這糊塗裝不下去。
“沒有,不算有。”他轉開臉,“不過是在京中有過幾回荒唐。”他很艱難地開口,似想要再說什麼,陸尋芳卻隻是淡淡地道。
“由你們去,荒唐是荒唐,這條道不好走,你們要想想明白。”
陸尋英嗯了一聲,随後又自嘲地笑——陸尋芳畢竟不是他,怎能連自己的情感都想着利用。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總要先對付了附佘諸部。為今嶽田戰事未休,關中喪亂災馑,就算來日要入中原,背後也絕不能有附佘牽絆。”
陸尋芳應聲,“我知道,關西五郡,乃是我陸氏根本,怎能輕易丢給他們。”她又輕松地笑一笑,似乎很是輕蔑,“不過,看今日他們那各自為戰的樣子,想必也再撐不下多久。”
她對陸尋英說,“但願你這位姓許的朋友,能真心地為咱們去找找這幅來自京城的解藥,到那時,咱們也可放開手腳去打。”
“我信他。”陸尋英道。他讓陸尋芳在屋裡歇着,自己走了出去,外頭夜色已深,冷月于牆邊來回逡巡,将青色的城牆石磚映得忽明忽暗,姬暮野和姬策的影子就靠在那邊上,離遠了,聽不清這對表兄弟在說些什麼。
不過陸尋英的身形在牆邊剛一出現,姬暮野先就看見了他,他對姬策點點頭,走過來,沉默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開了披在陸尋英身上。
“還不冷呢。”陸尋英輕聲對他說。姬暮野挑眉,“你這個身子,不冷也得披着。”
陸尋英就圍了他的大氅,靠在城牆上,跟他看殘雪冷月之下潔淨的戰場,伸手摸着外層的毛毛。他忽然想起一事,就問,
“越川,來日若你我立場相悖,世殊時異,該當如何?”
他聽見姬暮野低聲笑了笑,他喉嚨裡中過一刀,說話時發啞,一種獨特的動人之處。
“若是你當如何說?”
陸尋英用那雙漂亮的含情眼看着他,“若是我,當說矢志不渝,說無論山間隔,水相阻,千裡萬裡,必尋我認定之人而去。”
“真的?”姬暮野不吃他這一套。
“假的。”陸尋英收回手去。
“我要是學你,那我也當這麼說。”
“可你不想學。”
“對,我不想學,我和你不一樣,天生不會騙人。”陸尋英剛想再說什麼,冷不防姬暮野将他扯過來,重重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