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一切都還在冰雪之下沉寂，黎汀背着小包袱從墜着冰棱的樹下彎腰走過，擡起頭時終于看見了前方村口邊的大榕樹，以及樹下石頭上幾個大字——東許村。

“可算是到了。”黎汀打了個哈欠，将小包袱放下來在手中拎着，走出樹林踏上了小路，遠遠聽見水流聲，他沒有放在心上，順着土路往東許村走去，才走出去不到百步，就瞧見腳下山坡下一條小河，河水正帶着碎冰往下遊流去。

男人盯着河水看了良久，一陣寒風襲來，打斷了他想要感慨今年春早的心緒，正要進村，剛轉了頭便聽見身後響起落水聲。

黎汀被這動靜吸引了注意力，還以為是有人閑着沒事幹往河裡扔石頭，随意回頭一看卻是趕忙扔了包袱，側身順着不算平整的土坡滑了下去，大步朝着河邊跑去——那根本不是石頭落進水裡，是有個人掉進冰河裡了！

還未化冰的季節，掉下去就算能及時撈起來，也免不了大病一場。

沒想到還沒來到河邊，就見幾個半大的孩子跟着打頭的青年上前來用樹枝将還在掙紮的人使勁往下按，明擺着是要他的命。

黎汀當即大喝一聲：“住手！”

那幾個人也沒想到在這大清早的時候會有人路過，路過也就罷了，居然還想當英雄，有兩個孩子沖上來要抱黎汀的小腿拖住他，好讓他沒法救人，沒想到黎汀身形一閃，他們抱了個空。

“喂，外鄉人！”打頭的一看就是個二流子，看黎汀跳進河裡将人撈了起來，氣得丢了塊石頭下去，石頭激起來的冰水打了黎汀一臉，“沒事幹也别來多管閑事！算我好心提醒你，别救這小子，當心他見人就克，把你也克死！”

“他克父克母，連自家嫂子肚子裡的孩子都克死了，掃把星！”

“掃把星！我娘說了，掃把星就是該死！省得在這裡惹人倒黴！”

黎汀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黑着臉從河裡走了上來，這河水并不深，頂多到他的膝蓋上頭，隻不過他懷裡這小家夥個子不高，被推下去之後就爬不起來了，淹死或是被凍死，也隻是時間上的區别。

那幾個還在叫罵的小孩兒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裡，見他把人救了上來，又試了鼻息，頓時又來了勁，撿起河灘上的石頭就要砸過去。

黎汀剛看見被救上來的人睜開眼睛，肩膀上就挨了一石頭，登時啧了一聲，脫下沒怎麼被沾濕的外衣蓋在小家夥身上，起身三兩下把方才扔石頭的小孩拎起來丢進了河裡，剩下的小孩兒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見黎汀又伸手把小孩拎了出來，嫌棄地丢在了地上。

“你……”

“誰還想來試試？”黎汀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像是冰碴子一樣讓人不敢靠近，“我不介意陪你們玩玩，才多大年紀就想殺人了？也不怕被人扭送官府去……”

“呸呸呸！他死了也沒人管！”二流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道，“他就是個天煞星，誰遇上他都沒有好結果！”

從這些人七嘴八舌的罵聲和詛咒中，黎汀也終于聽明白了他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家夥的由來——原來這小家夥名叫許宴秋，等開春才十六歲，幼年喪母，老父也在年前因病離世，前些日子才剛剛被表兄從家中趕出來，原因是表嫂腹中的孩子莫名其妙小産。

這一來二去，衆人都覺出些不對來，莫非是許宴秋天生克命？怪不得會父母雙亡，又連累了無辜胎兒。

黎汀低頭看了一眼少年許宴秋，卻看見他一雙明亮眸子無神恐懼地空空看着前方，每聽見一聲怒罵，便忍不住将自己的身子縮得更小，想要往後躲，身後就是冰冷河水，若不是黎汀眼疾手快拉他一把，怕是又要在河水裡過一遍。

“别看了，他連自己都克，天生的瞎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也沒人要！誰要他，誰倒黴！”二流子高聲叫罵道，見黎汀沒說話，還以為自己的話說服了眼前這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黎汀，正想表示新來的不如跟着他混，就被黎汀抓起的一把摻着冰碴子的土糊了一臉。

黎汀彎腰又抓起一把土，作勢又要丢，那幾人一看二流子還在呸呸吐嘴裡的土，生怕也被糊一臉，趕忙抓着他爬上土坡慌不擇路跑回了村裡。

黎汀長長吐出一口氣，扔了手中冰土，拍拍手，這才蹲在了那小少年面前，見他目中無神，才相信他真的是個瞎子：“你叫許宴秋？”

“……多，多謝你救我。”小瞎子沒想到他還在，下意識想要用衣服裹住自己，又想起來這衣服不是自己的，趕忙扯下來，凍得發白的指尖顫..抖着将濕透的衣服遞還給黎汀，“你的衣服，還……還給你。”

黎汀聽他說話都被凍得說不順了，還想爬起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聽那幾個人的說法，他被趕出來，恐怕是無處可去，黎汀也不忍心看他凍死在外頭，一把按住了小瞎子的肩膀，還沒說話心裡就是一驚。

剛才忙着救他，沒注意到手中的少年身體多麼單薄，十六歲的身子，肩膀上都沒什麼肉，這會兒有了空才終于看清他是個什麼模樣——過于瘦削的小臉，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原本就這麼白淨，樣貌本就出衆，一雙眼睛若是能看見事物，定然會是世間數一數二的絕色，奈何目不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