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秋眼神沒有落點，指尖茫然地抓着黎汀的大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像是在确認些什麼，好半天才細聲細氣叫了一聲：“黎大哥，是你嗎？”

“是我。”黎汀沒逗弄他，應了下來，“我來叫你喝藥。”

許宴秋松了口氣，他還以為之前的一切都是做夢，生怕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漂浮在冰河中，他想得入神，忘記松開黎汀的大手，後者垂眸看了一眼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幹脆用另一隻手托起湯藥碗，湊上去碰在他的唇邊，循循善誘道：“張嘴，把藥喝了。”

小瞎子沒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就着這個姿勢把苦澀的湯藥喝了大半碗，苦得他眉頭都皺了起來。

在他快喝完的時候，黎汀把碗拿了回來放在一邊的桌子上，許宴秋聽見碗底磕在桌子上的響聲才意識到自己還牽着黎汀的手，趕忙松開。

“還有肚子吃飯嗎？”黎汀端起碗問道，他總覺着許宴秋的肚子喝了藥之後就塞不下什麼東西，小瞎子聞到了院子裡傳來的香味，咽了口唾沫，卻是搖了搖頭：“我……我吃不下了。”

分明是想吃。

黎汀沒有拆穿他，端着碗出了門，想起方才小瞎子喝藥時快要皺成包子的小臉，低頭看向手中還剩下小半碗的湯藥，鬼使神差地自己也喝了一口。

随後小狐狸臉色一頓，沖進廚房漱口了三遍——好苦！

黎汀一邊擦嘴一邊想着明天上街一定要買一些蜜糖回來，這小瞎子怎麼苦也不說出來……罷了，他昨天差點被淹死也一聲沒吭，太能忍了。

青菜粥已經炖好，他先盛出一小碗，又把水蘿蔔切好當做小菜，這時碗裡的粥也差不多能入口，黎汀才将火熄滅，盛出自己的那碗放在一邊晾着，端着小碗粥回到了卧房。

許宴秋似乎睡不着，正兩手扯着被子睜眼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聽見腳步聲，他下意識朝着聲音來源轉頭：“黎大哥？”

“吃飯。”黎汀拉過凳子坐在了床邊，小瞎子這回不用他提醒，自己摸摸..索索坐了起來，猶豫不決伸..出手作出了接碗的動作：“我……我自己吃吧。”

總不能一直讓黎大哥喂他，太麻煩他了。

黎汀愣了愣：“你能自己吃飯？”

“爹爹總有不在家的時候。”許宴秋低落道，“其實我也會做飯的，以前有人教我。”

黎汀默然，他大概能猜出來是怎麼回事，在許宴秋的爹出事之前，村中的人也隻把他當成幼年喪母的可憐孩子看待，許父出門之前定然會拜托周邊的人照顧自家孩子，有人擔心瞎子将來一個人過不好，便手把手教會了他怎麼自己做飯。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也許這一切還會繼續下去。

小瞎子小心翼翼從黎汀手中接過了碗，手有些抖，好歹沒讓粥抖出來，黎汀握着他的手将勺子遞了過去，看許宴秋一口一口把那小半碗粥吃完，他才想起自己的那份也許涼過頭了，對許宴秋道：“碗給我吧。”

許宴秋聽着身邊男人起身出門，隐約聽見重新點火的聲音，他臉上明顯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怕是黎大哥顧着讓他吃飯，把自己那份涼透了，才起火再熱。

小瞎子眨巴眨巴眼睛，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滴答，落下來卻剛好被他的手接住——就算哭，他也不想弄髒黎汀的被子。

他留在這裡，是不是太麻煩黎汀了？

黎汀留下他，也許是因為可憐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得起黎汀的好心，就像他說的那樣，自己隻是一個瞎子，一無是處，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報黎汀的恩情。

“……忙着哭呢？”黎汀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許宴秋顯然沒想到他走路動靜這麼輕，手一抖，愣是沒讓眼淚流到被子上：“黎大哥。”

“你左手邊是桌子，上面有幹淨的手巾，把手擦幹淨。”黎汀本想放下碗幫他擦手，想想也要照顧一下許宴秋的自尊心，幹脆提醒着讓他自己來。

看小瞎子謹慎探手伸向桌邊，夠到手巾時臉上露出放心的表情，黎汀咔的咬了一口蘿蔔條，這聲脆響吓得許宴秋一抖，好在握緊了手巾，将手擦幹淨，又将臉上未幹的淚痕也擦擦，這才放回去。

一時之間卧房裡隻聽見黎汀喝粥或是偶爾咬一口蘿蔔時發出的咔聲，小瞎子斟酌着，終于開口道：“黎大哥，我留下的話，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要麼我還是離開……”

“人要言而有信。”黎汀喝完了碗裡的粥，“等會兒往裡面稍稍。”

小瞎子聞言呆住了——這是提醒他昨天說要留下的話要“言而有信”，甚至等會兒還要一起睡？

也對，這是黎大哥的家，黎大哥的床……

“捂暖和點。”黎汀又道，這才端着碗出了門，留下許宴秋瞪着眼睛愣了半天——這，這是還要蓋一床被子？

他似乎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将小小的身子縮回被子裡，搓搓手，努力讓自己暖和起來。

如果暖床能報恩，那就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