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親信嫌棄的看了吓到的宿遠封一眼,把他拖到了裴明辭旁邊。
上座的裴明辭微微挑眉,聲音放柔“夫君怎麼來了?”
她早已知他主動打聽她的行蹤,倒沒料到他真的敢來。
宿遠封隻是怔然的看着地上的殘肢,刀口整齊的切口還在流着血,斷掉的手臂上還有被咬掉的凹陷,血肉模糊很是惡心。
空氣中彌漫着粘稠的血腥的味道。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殘肢。
斷掉手臂的那人還在叫喊,凄厲的聲音敲打着他的耳膜,随着他的翻滾,粘稠的血液渲染到草地上,留下道道血迹。
“夫君怎麼不回答,是被吵到了嗎?”
小翠立刻揮刀。
慘叫戛然而止。
剛才還在地上打滾的人腦袋突然滾落,滾落的腦袋上眼睛瞪得滾圓。
上一秒還鮮活的人,下一秒人頭落地。
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
空氣霎時寂靜,連一直在吵嚷的王家村民也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此處雖荒涼,卻依舊有幾朵頑強的野花生長着,飛濺的鮮血灑在它淡黃色的花瓣上,又再次滑落,如同花兒在無聲地泣血。
宿遠封終于有了反應,他像老舊的機器,緩緩地轉動着,将頭轉向裴明辭。
裴明辭臉色絲毫不變,仿若一條人命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分量。
僅僅因為他沒有回話,她便遷怒到了那個人身上。
她是故意的。
一條人命就這樣荒謬的背到了他的身上。
他依着本能,從幹澀的喉嚨中極力擠出斷斷續續的語句回答“…我擔心…夫人,過來…看看。”他對上裴明辭平靜的眼眸,僵硬地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看裴明辭輕點頭,宿遠封緊繃的神經瞬間斷裂,再也忍不住了,他雙腿一軟,猛的跪倒在地,一手支撐着滿是砂礫的地面,一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胃部如洶湧的波濤般劇烈翻滾,一陣陣地痙攣,喉間被那股惡心的感覺緊緊扼住。
他自昨晚起便一直糾結,整夜未眠,更未進食分毫,如今也嘔不出什麼,可他就是想吐,惡心的想吐,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身體也像秋風中的落葉般抖個不停,他的靈魂仿佛也被一同抽離。
裴明辭靜靜凝視着宿遠封狼狽的模樣,忽然,她眼眸輕擡,管家正匆忙下馬,急速朝着這邊飛奔而來,眨眼便到了此地。
裴明辭好心把手中的茶水遞給管家,管家沖她點頭接過,也不在意大當家這些天的怄氣了,在地上的人漸漸平複後,把茶水遞給他漱口。
他不知道從前殺人向來也是手起刀落的少年,為什麼如今見到血腥場面會如此不堪。
他隻能歸結于是上次被裴明辭那一箭吓到,至今還未緩過神來。
此處地處山腳之下,遠離縣城繁華,除王家村外,還有幾個散落的村子隐匿在山腳各處,彼此間隔甚遠。
周圍不知何時已經圍了許多其他村的人,未受到驅趕,他們便膽大又好奇的遠遠的瞧着。
場面血腥,他們卻無一人跑去報官。
裴明辭的目光轉向一臉擔憂的管家“楊先生怎麼突然來了?那邊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一個主仆情深。
管家扶起面色慘白的宿遠封“沒有,但我離開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差錯。”
裴明辭微微一笑,語氣中帶着幾分深意“我一向是放心楊先生的,但楊先生應知孰輕孰重。
“這點小事還要親自過來一趟嗎?”
“況且還有個文景堂的人看護着,有何不放心?”
“楊先生,大當家總歸要成長,否則以後如何挑起大梁”
“難道一直做躲在楊先生身後,受楊先生庇護,做不知世事的稚童嗎?”
聽着裴明辭毫不留情的譏諷,管家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但他心底也明白裴明辭所言句句在理,比起幾天後的大事,今日之事确實不值得他甩下那邊的事過來。
以前大當家面對過比這更加血腥殘忍的場面,那時的大當家,神色鎮定自若,未曾有過絲毫動容,不能越活越回去。
待宿遠封站穩,管家松開宿遠封“我先去回去了。”
宿遠封面上帶着幾分恍然如夢的神情,尚未從方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慘白着臉色,眼下泛着青黑。
管家見狀,眉頭緊皺,忍不住怒斥“這樣的場面哪裡值得你如此模樣?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不過一箭就把你吓破膽了嗎?”語氣中滿是失望與憤怒。
裴明辭的話猶在耳邊回響,纨绔子弟。
十幾年的嘔心培養,滿心期望着能将宿遠封雕琢成器,卻是如今這廢物模樣。
管家越看越恨鐵不成鋼,曾經大當家雖然行事任性了些,但一舉一動皆是少年意氣,殺起人來毫不手軟,如今見點血就如此膽怯,日後還能指望他成就什麼大業。
若不是他差人看着,恐怕都要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被掉了包。
宿遠封眼神空洞而茫然的望着離去的背影,沒了依靠,霎時間,落到身上視線如芒刺在背。
文景堂的人眼神難掩對宿遠封如今這般狼狽模樣的詫異,搬來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旁。“大當家,先坐下休息休息吧。”
宿遠封聽到聲響,猛的回神,霎時恐懼如洶湧的潮水般瞬間将他淹沒,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他幾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裴明辭所在的方向,而這一望,恰好與裴明辭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瞧見他畏懼膽怯下意識詢問的姿态,裴明辭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輕輕颔首“坐吧”
得到許可,宿遠封才小心的坐下,可那緊繃的身體依舊不敢有絲毫放松,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王家村衆人早就被吓破了膽子,然而,周圍那一群兇神惡煞的護衛虎視眈眈,使得他們不敢挪動分毫。
其他村的人遠遠的看着,甚至有人為能看得更清楚些,爬到了樹上。
他們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禁感歎,這山寨怎是這位夫人做主,這堂堂的大當家也太過膽小畏縮,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坐在一旁的裴明辭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為宿遠封帶來一絲清醒,宿遠封恍然回神。
敏銳察覺到裴明辭心情不錯,剛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甚至殘肢尚還近在眼前。
宿遠封努力自我安慰,試圖忘掉剛才的場景,既然來了,那便不能什麼都不做,否則倒顯得他來之前的掙紮像個笑話。
可卻始終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但對面的人一直溫柔耐心的等着,一雙幽深的眸子安靜的看着他。
宿遠封仿佛陷進對面的深色的眼眸中,有意無意的忘掉了剛才的一切,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裴明辭含笑,微擡下巴示意他看向前方。
他視線避開地上的慘狀,看向那群人。“看什…”
“殺”一個字從身旁被輕輕的吐出來。
以那條線為界,守在線上的護衛紛紛揮刀沖向了那群王家村之人。
小翠一馬當先,手中長劍揮舞,刀刀緻命,不過片刻,臉上已沾滿鮮血,其餘衆人也個個心狠手辣,手中長刀毫不留情地砍向那些驚慌失措的村民。
王家村衆人吓得亡魂皆冒,瞬間作鳥獸散,不顧一切地朝着四面八方奔逃而去,可他們怎可能比得過常年刀口舔血的山匪。
四面八方的山匪把奔跑的村民再次包圍回去。
這幾乎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