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宿遠封嘴裡塞得滿滿當當,身上挂滿了包裹,盡是他所購諸多物什。
小杏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這般憨傻之人,何來半分争勝之力,不過仗着與老爺有自小長大的情誼罷了。
看不清現在宅子中的局勢,老爺如此癡迷夫人,誰看不出來夫人才是做主的,有夫人在,今天她又這麼有眼力見,這宅子最能幹的奴仆自是隻能落在她身上。
既至茶館,衆人擇了二樓雅座。姚濯平揚聲喚來店小二,索要了一套茶具。
須臾,茶具呈至桌上,姚濯平剛欲伸手,裴明辭卻素手接過道:“我來吧。” 說罷,手輕擡,開始擺弄茶具。
小杏趕忙逢迎:“夫人對老爺情深意笃,竟願親執此勞,烹制香茗。”
裴明辭仿若未聞,全神貫注于手中茶具,玉指靈動。
姚濯平面頰悄然浮上一抹薄紅,些許忸怩之意浮上心頭。
裴明辭周身萦繞着霭霭貴氣,那通身的氣派,盡顯自幼被衆人悉心伺候的矜貴之态,天生便是處于衆人尊崇、悉心侍奉的雲端之人。
如今竟主動為了他這般行事,哪怕是佯裝演戲,也難至如此境地,莫不是對他也……
這般念頭一旦湧起,瞬間激起層層漣漪,令他心亂如麻,方寸大亂,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去。
未幾,樓下漸起嘈雜之聲,說書人的抑揚頓挫、衆人的交頭接耳,紛至沓來。
裴明辭煮茶動作行雲流水,一舉一動皆顯大家風範,素手翻轉間,盡顯優雅。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裴明辭擡手間将雙腕上新戴的玉镯皆磕碰到桌沿,隻聽 “哐當” 一聲脆響,玉镯瞬間玉碎珠離,左右兩手所戴玉镯皆遭此劫。
裴明辭低垂着眸子,神色事不關己,語氣卻歎道:“可惜,竟摔壞了。”
姚濯平急忙俯身,捧起那破碎的玉镯,連聲道:“夫人沒事,稍後尋個時機,再去覓得一雙便是。”
小崔也道“夫人,稍後再去尋個更好的便是。”
裴明辭眼神看向姚濯平,目光中含着隐隐警告,語氣不重,道:“夫君,莫要再破費了。”
姚濯平捧着手镯,未擡首道“沒事,夫君有錢。”
裴明辭:……
裴明辭将泡好的茶杯一一擺至小杏與姚濯平面前。
站立一旁的小杏,受寵若驚,眼眶都微微泛紅,不禁脫口而出:“婢子竟也有幸得夫人賜茶。”
她不過是這深宅大院中一介卑微奴才,夫人身份何等尊貴,那是自幼養尊處優、金枝玉葉般的存在,可如今,夫人卻纡尊降貴,親自動手,從選茶、煮水,到泡茶、斟茶,每一步都親力親為,還親手捧到她跟前。
哪怕窮盡這一生,往後怕也再難有這般殊榮了
裴明辭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小杏雙手微微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杯茶,小口小口地啜飲着,嘗一口,便眉眼彎彎,贊道:“夫人這茶藝,仙法點化,烹制出的茶湯滋味超凡入聖,婢子能一品此茶,當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姚濯平本就非愛茶之人,他平日裡多喜好烈酒,于這茶之一道,不過是淺嘗辄止,興緻缺缺。此刻隻得強裝深谙茶道,但他腹中早已攢好了一籮筐的溢美之詞。
仰頭一飲,刹那間,苦澀瞬間将他淹沒,那些備好的好詞好句若被泥沼桎梏,卡在了咽喉之間。
怎麼這麼苦!!
莫說茶香,便是尋常的甘潤之感也尋不見半分。他雖不通茶藝精要,卻也知曉這般滋味絕非正常。
小杏依舊一口一口慢慢品着,每一口都伴随着對裴明辭的誇贊,喝得極為享受。
姚濯平愈發懷疑人生,不信邪地再次灌下一口。那苦澀之感愈發濃烈,在口腔中肆意蔓延,他臉色發青。
他看向那個小杏,若小杏是敵方潛藏的暗樁,就憑這 “苦中作樂” 的隐忍功夫,也稱得上是個中翹楚了。
彼時,宿遠封匆匆歸來,因方才進食急了些,噎在喉頭,見桌上有茶壺,不及多想,便自行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那苦澀之味直沖腦門,他幾欲作嘔,險些将口中茶水吐出。然顧及在這大庭廣衆之下,隻得硬生生将那口茶水咽下,頓覺胸腹間一陣翻騰,整個人狼狽至極。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小杏:“你跟我喝的是一種茶嗎?你在哪喝的茶水?給我來一杯。” 嘴裡滿是苦味,他想壓一壓。
小杏嘴角輕撇,面露不屑,道:“自是同一壺,你也太沒個規矩,怎能擅自坐下。”
宿遠封瞬間想起自己扮演的身份,站起身來,神色略顯局促,辯解道:“家中以往規矩可沒這般嚴苛。”
接着,他看向小杏,問道:“那你怎麼這麼享受,明明這麼苦。”
小杏下巴微揚,傲然道:“夫人親手所泡,自然是人間至味,哪是你能輕易領會的。”
宿遠封瞬間看向裴明辭,裴明辭眉輕挑:“這茶不好喝嗎”
宿遠封隻覺頭皮發麻,心中警鈴大作,生命雷達嗡嗡作響,忙不疊地改口:“不苦不苦,太好喝了。” 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
小杏道:“你方才還說茶苦澀難咽呢。”
宿遠封矢口否認,漲紅了臉,硬着頭皮道:“絕無此事,我分明誇贊夫人茶藝精湛,茶香四溢,小杏你莫要冤枉我。”
小杏見好就收,她深知過多的告狀會在主子心頭添亂,易惹厭煩,便不再糾纏。
裴明辭再次将茶壺置于宿遠封面前,道:“既覺好喝,便多飲些。”
宿遠封強顔歡笑,心中卻叫苦不疊,更令他無語的是,小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中的茶杯,眼中滿是羨慕嫉妒之色。
這茶是裴明辭親手所泡,莫說轉送他人,便是稍有怠慢,指不定下一刻就屍首分離。雖說有些誇張,但他知自己處境微妙,不敢造次。
于是,他一咬牙,猛地一口悶下茶,還違心地喊着:“香香香!”
姚濯平在旁邊瞧着有些不是滋味,莫名地心裡湧起一股勁兒,一口把杯子裡的茶水喝了,然後伸向裴明辭,帶着幾分急切,說道:“夫人再給我來一點兒。”
裴明辭神色淡然道:“你自便。”
姚濯平遂自行執壺,為自己斟了一杯,倒得滿滿的。
裴明辭繼而說道:“剩下的,你們三人分了吧。”
于是,三人莫名其妙開啟了一場 “飲茶角逐”。
姚濯平鉚足了勁兒猛喝,也不知到底在跟誰較勁。小杏得了天大的恩寵,一臉榮幸之态,喝得極為認真。宿遠封感受到裴明辭淡淡的視線,哪敢有絲毫懈怠,也趕忙融入他們的競争,一口接一口地灌着,全然不顧那苦澀的滋味。
不多時,一壺茶便似被一隻無形的饕餮吞噬,已然見底。
宿遠封實在不堪這茶苦的折磨,不想留在這裡受罪了,今日他算是體會到了在古代買買買的快樂,覺得一切都新奇無比,還沒瞧夠呢,滿心想着再下去玩兒。
剛一起身,耳邊就傳來了下面的聲音。
“明日是那绮雲樓花魁绯笙公子的□□之夜了啊!不知我能不能湊個熱鬧。”
宿遠封一聞 “花魁” 二字,眼睛瞬間放光,重新安穩坐下。
他們這裡視角好,大堂内的一舉一動皆能瞧得真切,視角極佳。
裴明辭目光掃過他,又掃向台下,宿遠封這副神情,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底下有人接着說:“這绯笙公子清高了這麼久,終于肯了。聽說人可媚了,長得一股狐媚子味道。”
又有人道:“我倒覺得他不一定有來咱們這兒的那個大人物長得漂亮,那個大人物隻一眼,便讓人神魂颠倒,難以自持。”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驚恐地壓低聲音說:“噤聲!切莫再提,若被旁人聽去,恐有殺身之禍。那位,可不是能輕易招惹的。” 邊說邊警惕地環顧四周。
其他衆人顯然也知道此人不好惹,忙不疊地離開了那個大人物的話題。
此時,喧嚣鬧市,人潮熙攘,茶香袅袅飄散于街巷。
一座茶樓前,樓前衆人自覺分立兩旁,噤聲屏氣,目光皆投向那緩緩而來的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