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實在是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沈晴微故意偏開目光,沒去看周臨言的表情,也不想揣測他此時此刻所思所想。将酒杯裡最後一滴酒飲盡,便匆匆起身。
也許現在脫身是她最好的選擇。
“站住。”
周臨言也顫巍巍地站起來,一隻手伸向她,似乎想要将她留下。
沈晴微輕輕地推開:“殿下尚未痊愈,也早點回去吧。”
他猶豫着收回了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可語氣裡卻是沈晴微從未見過的卑微:“留下來陪我看一處戲,可以嗎?就當……是我求你。”
她曾以為,他是高山上的亭亭如蓋的松,任雨打風吹,從嚴冬到酷暑,都挺直了脊梁。
“求”這個字,低聲下氣的姿态,這還是她認識的周臨言嗎?
她曾經設想過,用手上的劍打敗他,看着他繳械投降……
不過,骨子裡的倔強應該不允許他低頭求饒吧。他既便是輸了,也應當是體面的吧。
沒想到,還沒等他們比試一番,她就見到了他的這一面。
沈晴微終究還是心軟了。
她也是一身傲骨,所以知道低頭折腰是何等的艱難。
有些人即便輸得徹底也不願求饒,不願彎腰。
“好。”沈晴微到底還是點頭了。
她一點頭,明顯感到周臨言整個人都變得雀躍,又是主動給她倒酒,又是殷勤給她夾菜的。
“這個好吃,你嘗嘗!”
“這道菜是酒樓的招牌!”
“這個也不錯,甜口的,你應該會喜歡!”
一眨眼功夫,沈晴微手邊的碟子已經堆成小山了,而且搖搖欲墜。
“不是要講故事嗎?”沈晴微偏過頭看他。
周臨言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他緩緩放下筷子,手托着下巴,目光飄得很遠很遠……
“從前有一條喪家之犬,它無依無靠,食不果腹。可偏偏,生在一塊人人熱衷于吃狗肉的地。”
是一個悲慘的開頭。
沈晴微盯着他的眼睛:“然後呢?”
“然後……它為了活下去,不僅又争又強,而且收起了獠牙搖尾乞憐。”
喪家之犬,講的原來是他自己。以狗自比,蠻有意思。
“有一天,這條狗忽然得到了一塊骨頭——是一個小姑娘給的。這個小姑娘有數不清的骨頭,可她不喜歡狗。
“那塊骨頭,是小狗吃過最香的骨頭。小狗很貪心,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威逼利誘,還是強取豪奪,它都要得到的。
“但是這一次,狗猶豫了——你說,它該不該不擇手段去争去搶,去得到那些骨頭?”
周臨言忽然湊近,勾起唇角反問她。
他目光熾熱,似乎一定要問出一個所以然。
沈晴微聽懂了他的意思。
“可是,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骨頭,這隻狗未免有些鼠目寸光了。既然那人不喜歡狗,它應該及時止損,去找下一塊香香骨頭才對。”
她對他那一點點好,實在算不上什麼。人生那麼長,他總能遇見一個真心待他之人吧。
周臨言垂眸,眉目間流轉的光似乎也黯淡了:“不會有更好的骨頭了。”
沒遇到不代表這世上不存在。沈晴微剛想開口反駁,擡頭的一刹那,熟悉的身影赫然闖入視線。
雖然她蒙着面,但沈晴微一眼就認出來她的身份。
唱戲的伶人還沒到,刺客先到了。
這一刻還是來了。
沈晴微放下筷子,緩緩起身,肩上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着,一直蔓延到了心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片刻後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逢嫣的視線先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中帶有幾分警告的意味,仿佛在說:這一次,你别再走錯路了。
與沈晴微四目相對的下一刻,她收回了目光,偏過頭打量起周臨言。
“久仰了,珩王殿下。”
周臨言執着筷子的手僵住了,但馬上就恢複了鎮定自若的從容姿态,好像依然是那個光風霁月、臨危不亂的溫潤公子。
他沒有擡頭看逢嫣,而是張望着一桌子的菜,似乎在盤算什麼。
他的視線從一道道菜上掃過,最終鎖定在一盤糖醋鯉魚上。他悠哉遊哉地夾起一塊魚肚上的肉,慢條斯理地品味着唇齒間鮮香。
很顯然,即使現在不能拿劍提刀,他也并不擔心自己會命喪于此。
逢嫣挑了挑眉:“都說殿下矜貴體面,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贊美之詞被她咬牙吐出,已然帶着幾分諷刺的味道。
在一旁被忽視的沈晴微終究是按耐不住了。她現在騎虎難下,進也不成,退也不對。
若是幫周臨言,她不僅要與逢嫣他們兵戎相見,而且要背負背叛的罪名;若是殺周臨言,她多多少少有些過河拆橋了——“青有思”剛到手不久,阿姐的病也才好。
總還是要積點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