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個人的隊伍,周臨言和沈晴微故意慢悠悠地跟在後面,不想被其他人發現異常——一個心口有傷,一個神情疲倦。
至于走在最前面的幾個,貌似也各有各的心事,一個個都低着頭。
趁着沒人注意到隊伍末尾的聲響,周臨言不動聲色地湊到沈晴微身邊,刻意壓低聲音道:
“你真的不打算歇一天嗎?别忘了,昨天你還是在鬼門關口徘徊;今天剛好轉,沒必要馬不停蹄地又去查案。”
沈晴微:“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再說了,若是我休息,那又如何同他們解釋?怎麼說都是徒增麻煩。”
“連你都能傷,對方到底什麼來頭?”周臨言的聲音越來越輕,“他不會是幕後真兇吧?”
沈晴微搖搖頭:“不知道。”
娘,她會和這一切有關嗎?
記憶中的母親,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她不喜歡和人相處,但絕不可能會濫殺無辜。
可是,她真的了解自己的母親嗎?
沈晴微輕歎了口氣。
周臨言看着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麼,眼中原來的炯炯光都褪淡了幾分。
“你受傷……又是因為你沒躲吧。”
被他猜中了,沈晴微沒有回答。
周臨言不解地盯着她:“為什麼不躲?”
沈晴微不想解釋:“殿下,你越界了。”
說完,她特意往邊上靠,刻意與周臨言拉開距離。
周臨言自嘲一笑。
“你不想說,我以後不問就是了。但是下次,别那麼傻了,好不好?”
沈晴微聽了他的話,擡頭望向遠方。
群山重重疊疊,連綿不絕。蒼翠欲滴的山一言不發地矗立人間,面不改色地見證無數的悲歡離合,看盡了世态炎涼、人心冷暖。
不同的地方,山似乎都是一個樣。
記憶中,小時候的山也是這樣的蜿蜒,這樣的靜默。在漆黑的夜裡,山沉默不語,但那時候,山上會有螢火蟲。
沈晴微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跑到山林裡或者田野間,在星星明亮的夜晚,手裡拿着蒲扇扇風驅蚊,一邊和雲然一起聊天。直到沈晴微被母親派來的人叫回家。
回家後,免不了母親的一頓訓斥,數落她的“滔天大罪”。
但母親斥責她,不是因為擔心她,隻是因為覺得她太過沒規矩,太胡鬧。
母親發怒時的說的話時傷人的。
沈晴微印象最深刻的兩個字就是“災星”。這兩個字也正戳中她的心底最脆弱、最柔軟的一片。
聽到母親這麼說她,沈晴微連吃完飯都沒胃口了。
母親的責罵一般會持續半個多時辰。
很久以後,沈晴微才想明白,母親指責她,并不是因為她犯了什麼天地不容的錯誤。隻是,母親自己心裡太苦了,太矛盾了。母親郁郁寡歡,愁思積累久了,是需要一個發洩的機會的。
所以即便她出去玩之前已經獲得母親的同意了,即便她不僅沒有晚回家,甚至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母親還是會劈頭蓋臉責罵她。
沈晴微知道,母親教訓自己的時候,自己是不能反駁的。不然,母親會将她的反抗視為背叛,将沈晴微視為與沈登同一夥的仇人。那樣的話,母親就容不下她了。
所以每次挨訓時,沈晴微總是乖乖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地接受母親的“教誨”。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她知道的。母親心裡很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母親的怒火,讓母親的心情好受一些。
她也知道的,娘并非不愛她,隻是娘自己有太多的苦楚無法說出口……
往往挨罵完的第二天,母親會處于愧疚,給她做慢慢一盤香甜的桂花糕或者别的什麼糕點。雖然娘沒有說出那句“對不起”,但沈晴微知道,一旦母親做了桂花糕,就代表她在愧疚。運氣好的話,娘還會帶她一起上山玩。
那對沈晴微來說,是很值得高興的大喜事。
那幾年,娘對她的态度很奇怪。時而溫柔得似尋常的慈母,時而是沒有緣由的謾罵甚至是動手。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第二日總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安撫沈晴微,有時是一碟糕點,有時是一串糖葫蘆,有時是一次看戲的機會……
但,沈晴微還是喜歡母親的。雖然她說的一些話真的讓自己很傷心,但是沒關系,娘對她還是不錯的。
過去了十年之久,一些回憶還是曆曆在目,仿佛發生在昨天。
沈晴微看着綿延的山,鄭重其事地開口:“我以後不會那麼傻了。”
不會再試圖試探母親的心意,不會再自作多情地插手母親的人生。
生養之恩,她無以為報。三年後,她也會用這條命償還。
一次機會,看清了母親的心,也挺好的。
此後再遇即為陌路。
不過不知道,若日後真的站在對立面,沈晴微會不會有勇氣向她下手。大概率是沒有這個勇氣的。但她可以躲開母親的劍。
惹不起,可以躲開。
“我以後不會再為不在意我的人受傷了。”
沈晴微說得很認真。
這是她對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