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臨言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像是對她的行為起疑心，但還是點點頭：“好。”
“對了，雲然——”許羽煙附到沈晴微的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顧大人似乎對你格外看重。輪到我解釋案子進度時，他特意問了一嘴。”
虛僞。沈晴微在心裡罵道。
人嘛，總是擅長将自己演得多麼重情義。演着演着，别連自己也騙過去了。
沈晴微藏起心裡的不滿，說話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他問了什麼？”
許羽煙回答道：“他問了你的名字，還問了我你從何處來。我就如實說了，你是雲然，自小在宜邑長大。”
說完，許羽煙的目光落在沈晴微的臉上，聲音越來越輕，帶着試探的小心翼翼：“雲然，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的臉色不大好……”
沈晴微後知後覺，趕緊換了一副面孔，擠出一個笑：“沒有，你說的是對的。我隻是忙碌一下午，有點累了。别往心裡去。”
*
周臨言下樓了，沈晴微走了上去。
站在顧望悔的門前，沈晴微沒有馬上敲門。
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了。
阿姐的病痊愈了；她離開了霄定閣；再遇到娘，娘依然想殺她；她中毒了，隻剩三年的時間。
這半年來發生太多事了，就好像命運撕下來原本封印着的結界，讓一切意外都撞在一處。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推着她往前走，不容她反抗。
現在，連她做夢都想見到的人都出現在她的面前——毫無征兆，猝不及防。
可，這是好事，不是嗎？
見過此人，接近此人，沈晴微就能找準時機痛下殺手，為長眠于地下的故人，報仇雪恨。
上天眷顧。
“顧大人，我是雲然。”
沈晴微敲了敲門，自曝性命時特意将“雲然”二字加重音量。
屋内傳來碎玉聲。
清脆但刺耳。
沈晴微站在屋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大人？”
“進來。”
還沒有見到顧望悔的真容，沈晴微已經從“進來”這兩個字猜出了此人的脾性。
說話語氣帶着命令的腔調，不容置疑。就像是隆冬時的刺骨的寒風，帶着寒氣，吹到骨子裡。
也是。身居高位，冷心冷血。
一推開門，沈晴微就看到了坐在書案前的顧望悔。
他的左臉下方帶着面具，從下巴處一直遮到耳邊。雖然小半邊臉被遮住了，但他眉目間的正氣難掩。
原來顧望悔不是尖嘴猴腮的刻薄長相，反而眉星劍目，一臉正氣。
上天還真是待他不薄啊。
可是這樣一個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利用、連至親之人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顧的人，這樣一個為了名利不惜手足相殘之人，真的配得上他今日鎖擁有的一切嗎？
看着正義凜然，但是走到今天，是一步步踩着自己親妹妹的屍體而行。
連至親之人都不放過、不心軟，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憐惜旁人的性命？
這雙握着毫錐的手，不知沾了多少無辜之人的鮮血。
“顧大人。”沈晴微看着正襟危坐在書案前的人，努力克制住腦海中想要殺了他的念頭。
“你就是雲然？”
顧望悔放下手中的紙和筆，站起身來。
“雲是姓氏？”
沈晴微點點頭。
“我也認識一個姑娘和你同名，若她還活着，也該和你差不多大。”
顧望悔似乎是想起來甜蜜的往事，笑得眉眼彎彎，和左臉寒光四射的面具顯得格格不入。
沈晴微心裡不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她對大人來說，該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吧。”
顧望悔的鼻子紅紅，眼中泛着淚花：“是啊，她曾經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生時不珍惜，死後倒是演得一派真情。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心裡那點心虛罷了。
明明害死她的，正是你啊。
“大人，我查到因中毒而死的村民裡，有大半是十年前才回到村子裡的。還有那個容乙，也是十年前才回到村子裡的。”
顧望悔直言道：“你的懷疑是？”
沈晴微低着頭：“無憑無據，不敢猜忌。”
顧望悔能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位置，在他面前，沈晴微不能冒險，總歸還是謹慎一點好。
“不敢猜？可我覺得，你不會是個怯懦之人才是。”
“顧大人在來之前，想必已經把我們的能力、甚至是習慣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吧。我不敢猜測并非因為怯懦，而是無憑無據，一旦有所懷疑，無論結果是不是，一顆心已經偏了。我自知，沖動是我的緻命弱點，因此不敢沖動。”
不知道她的話哪裡勾起顧望悔的回憶了，他眨了眨眼，輕歎了一口氣。
轉而，他輕輕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的。”
“你的說辭，與方才珩王殿下說得幾乎一模一樣。一個不敢猜，一個不願猜。”
“案子的進度我已經了解了，你先回去吧。”
回去？沈晴微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她苦心孤詣，費盡心機通過離澈山的選拔，在離澈山的正經比試裡名列前茅，為的不就是現在？
顧望悔提前出現了，也好，她不必在離澈山浪費時間了。
等等！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雖然她用雲然這個名字，一開始就是為了誅其心。但是現在逞一時意氣恐怕會讓顧望悔有所戒備，從而喪失動手的最佳時機。
“那雲然先告辭了。”
沈晴微攥緊了手心，咽下心裡的不甘心，走下樓。
現在正是多事之秋，無論是京中的官員喪命案，還是一些地方的起義謀反，天災人禍不斷。正序監作為維持整個大煜上下秩序的存在，此時應該是手忙腳亂才是。要不然，就不會讓還未出茅廬的離澈山弟子來執行大大小小的任務。
這個節骨眼上，正序監怎麼會派顧望悔這樣的大人物來盯着這麼一個案子？
在樓下遇到周臨言的時候，沈晴微一把抓住他：“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