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可以放手了的。
查這起案子是離澈山交代的任務。但是她之所以千方百計通過離澈山的選拔,又在考核中脫穎而出完全是為了雲然。
順便看看,這正序監到底是怎樣的——連顧望悔這種那至親之人鋪路的人都能身在高位、深得帝心。
如今她直接見到了顧望悔的真容。甚至還有機會接觸他。
何愁不能不聲不響地殺了他?
隻是,這個案子……她也想查出個水落石出。
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要堅持查下去。
雖然進入正序監對現在的沈晴微來說已經沒有用處了,但是她既然已經開始着手調查這個案子,那還是不要半途而廢的好。
省得連累其他五個人。
她打聽了一圈,還真就發現了一個十年前回村的人。
此人名叫文合,年五十,十年前才來到村裡。據說和容乙一樣,也失憶了。但容乙是身受重傷來到村子,昏迷後醒來就喪失了過往的記憶。但是文合剛來村子裡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既沒受傷,也未失憶。
但剛來村子沒多久,一個暴雨天,文合不慎落水。
“說來文合也是命大,那條河平日鮮少有人經過。更何況那一日還是暴雨!他能被人救上岸真是福大命大了!救他的人隻将他扔在岸邊。他那時應該是昏迷了,在岸邊他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天放晴被人發現時已經發高燒了。這條命是僥幸撿回來了,但是關于從前的一切,他都不記得了。整個人也想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瘋瘋癫癫。清醒的時候少,大多數時候都是胡言亂語,一個人說着亂七八糟的話。唉……”
又是失憶!
僥幸撿回一條命,但是從此神志不清。
十年前,文合四十歲。四十歲的人,怎會無緣無故地落水?偏偏在偏僻的河邊,偏偏又被人救上來了,偏偏又失憶了。
這世間,哪有這麼湊巧的事?
沈晴微得去會一會這個文合。
在沈晴微趕到文合家門口時,恰好撞到另一個人也恰好剛趕到門口。
顧望悔。
想必他也是有所懷疑,聽了昨日的彙報後決定從十年前的人下手。
兩人敲了敲門,沒有人答應。
沈晴微掃視四周一圈:說來也巧,容乙的家位置偏僻,這個文合也是如此。
在山腳下,幾個小屋子零零散散地分布着。
要是想殺顧望悔,現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時候——路上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而此地恰好位于山腳下,山上嘛,多的是吃人的猛獸。顧望悔可以是被野獸當做盤中餐,也可以是不慎墜入山崖,屍骨無存。
她隻要邁出這一步,就能替故友報仇雪恨,以告慰故人的在天之靈。
沈晴微死死地盯着顧望悔的身上披着的衣裳——绫羅雪緞,織金紋履,金鑲白玉腰帶。
即便是出宮辦案,也依然打扮得金貴,穿的一身奢華。
不愧是正序監的棟梁之材,陛下跟前的紅人。
沈晴微想起初遇雲然的那個大雪天,女孩凍紅了的臉,凍僵了的手,手背皲裂的口子還沾着血。
雲然的一生颠沛流離,過得太苦太苦。
沈晴微攥緊了手中的佩劍,劍柄上的紋路緊緊抵着她的手心,仿佛在支持她,陪着她一往無前。
她不動神色的咬緊了嘴唇,低着頭用餘光打量着身旁這個殺人兇手。
他是雲然苦難一生的根源,是她颠沛流離生活的罪魁禍首,是她死不瞑目的執念……
她多想拔出手中的劍。
待劍鋒劃過眼前道貌岸然的狼心狗肺之徒的脖頸,當顧望悔的鮮血灑在擦拭得發亮的劍上,灑在劍格上的“如願”二字,長眠于地下的故人,也能安心地合上雙眼吧。
用親妹妹的餘生來為自己的官途鋪路,幾次三番地利用至親之人,榨幹至親身上的最後一滴血,讓她死不瞑目。自己則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地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僅忘記來時的路,還虛僞地裝作一個好哥哥的樣子。
顧望悔,你的華服之下,究竟掩蓋着一顆如何龌龊不堪的心!
陽光下,顧望悔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似乎透着光——那時一雙及其好看的手,蔥白,肌膚光滑。
和記憶中雲然的傷痕累累的、布滿血口子的手形成強烈的反差感。
沈晴微隻覺得,這麼好看的一雙手,做過這麼多狠毒無情之事的手,害死自己親妹妹的手。
該剁下來,放在那座立着無名碑的墓前贖罪。當在天空翺翔的獵鷹瞄準了墳前的這塊肉,飽餐一頓後,也能帶上故人的一縷魂魄,攜她去看看曾經未能看的山川湖泊,花鳥蟲魚。以彌補她年紀輕輕便溘然長逝的遺憾,了卻她的生前夙願——遊四海,望山河。
可沈晴微轉念一想,還是不要了吧。雲然自己流過太多的血了,小姑娘一看到血就會心口發慌。這雙罪惡之手早就沾滿獻血,還是不要拿到故人墳前擾了她的清靜為好。
“雲姑娘,你為何一直盯着我?”
顧望悔清脆的聲音像是轟然墜地的一塊玉,将沈晴微的幻想打碎,碎玉濺起,直直地紮進了眼睛。
隻覺得眼前之人,分外不順眼。
仿佛再看一眼,沈晴微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