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撷真耳邊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是哭嚎、是咒罵,以及嗡嗡唧唧的長音——她頂着痛苦的耳鳴聲,眼睜睜望着驚恐的同門們奔向魏澄。
卻不想有個人高馬大的伏光門徒子推開徐劍屏,兇神惡煞道:“快滾!不要你們來惺惺作态!”
徐劍屏窘迫驚慌地頓住身形,回頭看了一眼巋然不動的方撷真。
臉色煞白的方撷真咬緊滿口銀牙,顫聲下令道:“水月谷的人都走遠,不要耽誤她們治傷。”
她站到十步開外,心不在焉地盯着伏光門徒子焦頭爛額地為魏澄醫治,心急如焚。
越是治,關于魏澄的死亡就判定得越深。
那支由方撷真射出的、淬了毒的弩箭正中魏澄心髒,刺啦,心髒碎裂開的時候,他的性命也沒有了。
鳴金沼澤附近,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武紅英教過方撷真一些淺薄的醫術,所以方撷真明白,人垂了手、渙散了瞳孔,連呼吸也不再有,多半就是死了。
魏澄死了。
死得格外格外痛快。
“我們與水月谷無冤無仇,你——!”
“你殺了我師兄,你還我師兄命來!”
方撷真幾乎要站不穩,弓弩還在她掌心裡溫熱着,魏澄的命卻沒有了。
她不相信,不相信!
“你們是學醫的,應該想法子救他!”方撷真推開攔着自己的伏光門徒子,大步上前,“魏澄,醒醒!”
抱着魏澄的是個年輕人,十幾歲出頭,平日裡最受師兄照拂,此刻泣不成聲道:“已經沒救了!你那弩箭上有毒,救不了的!師兄他已經……不在了!”
耳朵裡的嗡鳴聲愈發猖狂,方撷真頭暈目眩時,身後的徐劍屏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低聲提醒:“少谷主,您快想想辦法啊!”
能有什麼辦法?人都死了!
方撷真能有什麼辦法!
難不成要她下十八層地獄搶回魏澄的魂嗎!
“我們走……我們走!”
水月谷的人皆怔住了。
她們敬畏的少谷主,第一個回頭,慌慌張張地逃走,頭都不回。
幾人自然是失望。
這幾個都還年輕,最大的還不到而立之年,手上幾乎都是幹幹淨淨的,沒有鬧過人命。雖有為民除害打過山賊的,卻也僅是将山賊扭送官府,沒有親手殺死。
今日親眼見到方撷真誤殺了魏澄,他們怎能不害怕?害怕之餘,他們還很期待少谷主的态度。
——要麼是一條道走到黑,殺了人也不後悔;要麼是承認自己誤殺魏澄,堂堂正正地道歉,将責任擔起來——偏偏方撷真跑了,急急忙忙地跑了。
“少谷主!”
徐劍屏大失所望,沖方撷真背影嘶聲喊道:“你把魏澄給殺了啊!少谷主!”
伏光門的徒子們,亦是茫然萬分,然而旋即就有人運作輕功,将殺了她的師兄的仇人攔下,怒不可遏:“你殺了人還想走嗎?水月谷殺我師兄,該給個說法!”
方撷真擡頭,一雙雙情緒各異的眼争先恐後地要吞噬她。她渾身都冷,忽想起方虹臨死前的眼神來——和魏澄瀕死的眼神一樣嗎?
都害怕嗎?都絕望嗎?
死在留仙原上的那個男人呢?他死的時候,又是什麼眼神?
呱呱——
鳴金蟾叫了。
方撷真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醒來的時候,已是在一家客棧中。
瞧天色,當是夜半時分,黑咕隆咚的夜籠罩在方撷真身上,逼得她久久未作言語。
直到看見燭光下徐劍屏的臉,她才知今夕何夕:“魏澄救回來了嗎?”
徐劍屏與方撷真同住一間客房,她也沉默不語很久了:“……當場就死了。”
方撷真一怔,指尖嵌進掌心,猶疑不決地像要說什麼,未料問的卻是:“那鳴金蟾?”
“各憑本事,他們抓他們的,我的抓我們的。我們抓了十幾隻,夠用了。”徐劍屏沒見過什麼市面,她也是驚懼憂慮的,卻能掏出鎮定與方撷真明辨是非,她深吸一口氣,道“少谷主,你今日太沖動了。”
方撷真垂首,輕嗤道:“不必你來說。”
徐劍屏愈發失望,很想斥責少谷主幾句,但從今日方撷真的作風來看,說不準言多必失,她自己吃力不讨好。
左右輪不到她來和方撷真算賬,隻求伏光門找上門時,不要殃及池魚。
*
十幾日後,方撷真一行人回到水月谷。
鳴金沼澤發生的事,早被徐劍屏飛鴿傳書向武紅英說明了,方撷真卻不知曉,隻以為母親還蒙在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