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方撷真有了自己的劍。
方虹教她劍法時給她的劍,是在集市裡買的,唯有程芙從雲州寄來的這一柄,是為她所鑄,名字也由她來取,是完完整整地屬于她的。
劍身泛着凜冽青光,于日光下綻出炫目光華,劍鋒則好似要劈開縷縷光束般銳利,好替代今日的太陽,成為唯一的光源。
方撷真揚起劍,指向遠處群山,瀑布飛濺,滿山荒涼,目光裡最奪目的竟是手中這柄劍。
她迫不及待揮起劍,先是方虹教她的劍法,再是程芙與武紅英的……就在這一刺一劈中,劍有了名字。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她的劍就喚作翠微。
*
光熙三年。
距将劍寄出,已過去兩個月了,程芙隻收到過一封來自方撷真的感謝信。方撷真信中說,她已為劍取名“翠微”,還附贈了一支梅花,說是水月谷裡開得最好的那一支。
程芙不信,梅花千朵萬朵,誰知哪一朵開得最好?
“她又不是這個意思。”
白霓裳正在院子裡晾衣賞:“你又不是沒讀過書,怎就品不出她的用意。”
程芙想了會兒,明白了:“原來隻是嘴上說說。”
“……也不是。”白霓裳不希望徒女和水月谷來往過多,但也不至于污蔑了方撷真的用意,“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眼下是冬天,無春可贈,便贈你一直梅花,不是很風雅嗎?”
程芙不以為然,梅花處處都有,沒什麼好稀奇——她從不是個風雅的人,梅花是輕是重,全看是誰接受。
她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方撷真不重視兩個人微末的情誼也很好,少了一段人際,對她來說反而是解脫。
然而未過幾天,程芙就又收到一樣東西,居然是塊品相上佳的隕鐵。
色澤純淨,光芒隐隐。
……這可比一支梅花要貴重千百倍。
程芙雙手捧着隕鐵,走之窗邊。
她理應給方撷真回信,謝方撷真的贈予。
奈何她從理智上不願再和方撷真有來往,既然如此,就該将隕鐵寄回去,最好再狠心一點,在信裡告知方撷真切莫再寄東西,兩人的感情到此為止。
偏偏她糾結住,倘若寄了回信,方撷真不依,又要寫信來問呢?
那豈不是沒個盡頭了嗎?
……而且程芙是真的有私心。
沒有任何一個鑄劍師能拒絕這等寶貝,澄意山莊雖常年收購搜集隕鐵以鑄造武器,程芙卻很少遇見這種優越品相的。
用這等隕鐵,能打出什麼樣的絕世寶劍來?
必是極鋒利的,極輕薄的,是世間最能見血封喉了。
吹着冷風,程芙枯坐了整整半個時辰,竟拿不出一個合适的決定來。
又半日,程芙終于起身,從書架最頂層取下一隻小盒子,妥善地将隕鐵放入,輕輕關上鎖。
*
久久等不到程芙的回信,方撷真心裡是很疑惑的。
冬天過完了,總不會大雪封路耽擱了信使,可是方撷真真就什麼都沒收到,成日裡都在空待。
她隻能再寫信問問,隻不過措辭還沒斟酌好,武紅英便喚了她去。
“你聽說過‘鳴金蟾’嗎?”
武紅英親自給女兒斟了杯茶,這舉止很是稀奇,畢竟她是個有架子的母親。
方撷真心一顫:“鳴金蟾?從未聽說過。”
她撒了謊,在她私藏的《水月秘典》裡,就記錄着這種喚作“鳴金”的蟾蜍。
聽聞鳴金蟾叫聲洪亮,宛若金鐘,體内含有一種特殊毒素,雖不緻命,卻可用作劇毒的原料。
方撷真将《水月秘典》藏得極緊,封皮扯下來燒掉,内頁則扯成零碎的一頁一頁,混着夾在她卧室書架的幾十本書中,生怕叫人發現。
“是一種蛙,生活在大殷和北晉交界的沼澤中。”話至此處,武紅英的用意很明顯了,“我們水月谷制毒會用到。”
方撷真本能地挺了挺後腰:“母親想讓我去找嗎?”
“你比從前幹練不少,有少谷主的樣子了,我很放心。”
有付出就應有回報,武紅英一向重視适當地給予,才好讓人更好地為她所用,再者,方撷真是她親女兒,她本能地大方:“等你回來,我教你水月谷秘術。”
水月谷秘術!
方撷真幾乎凝滞了呼吸,卻要強壯鎮定:“什、什麼秘術啊?”
武紅英發覺了女兒的異樣,沒有多想,隻當是一種喜悅找上了方撷真。
水月谷秘術盡數記載在《水月秘典》中,尋常徒子沒有資格學習,甚至不能查閱,方撷真也就是沾了武紅英的光,才能入谷不到一年便有接觸的機會。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武紅英道。
“母親已教過我劍法和機關術,唯獨秘術我還一竅不通。”方撷真想多試探一點兒,她将《水月秘典》仔細翻過了,回魂術在最後一頁,若是一樣一樣學,不知要學到何年何月。
武紅英笑道:“你以為劍法和機關術,你就學得很好了嗎?”
方撷真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武紅英對她要求極高,她自己雖也願意上進,卻遠遠達不到母親期望的水平。
萬幸武紅英不是個暴戾的人,不會給她太大壓力,隻不過偶爾提一提,願她能做一流高手。
“何時啟程?”方撷真深吸氣,她必得帶回鳴金蟾,盡快學習回魂術。
“三日後,你帶十個人。”武紅英道,“你自己挑人,看看誰合适,萬事都由你做主。實在拿不準了,再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