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笑了笑,“謝她的面子”這話好生古怪,卻也不能算錯,程芙的去信就是要讓武紅英看到的,她賭的是自己的名望不至于叫武紅英私藏或是毀了她的信,不料竟真的賭對了。
總而言之,無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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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冬日裴雁晚傷愈出關,殷國北方也在一場場的大雪裡和北晉打起仗。義士北上的隊伍裡,程芙倒是被白霓裳揪着耳朵湊了個熱鬧,竟沒想到遇見前來襄助戰事的水月谷徒子。
程芙自要問方撷真的近況,那幾位徒子隻道:“少谷主仍在閉關,聽說劍法很有長進。”
“‘聽說’?”程芙蹙眉。
“畢竟我們很久沒有親眼見到少谷主了,這都是聽人說的。”徒子們又答。
程芙便不再問,隻需曉得方撷真無恙且在長進就好。
開春前仗就打完了,随後,程芙就一如往昔地悶在山莊裡,且非常固執地拒絕了白霓裳屢次要她出門遊曆的命令。
約莫又是五六月份,光熙四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熱,劍廬也比往年悶。
汗水順着顴骨往下淌,自脖頸鎖骨前汩汩滾過,程芙近日總覺心中不安,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
她沒有旁的途徑發洩,唯有一次次地敲打鐵塊鋼塊,聽着叮鈴東隆的聲響,心裡反而好受些。
結果中午便來了信,是白霓裳憂心忡忡地親自将劍送來劍廬,卻遲遲不肯說正事。
随年紀漸長,程芙察言觀色的本事隻有愈發可靠的份兒,她從裡到外都在出汗,外流熱汗,内流冷汗,竟如置身冰火兩重天,快要喘不過氣。
“師娘?”程芙紅撲撲的臉覆上霜色,“怎麼了?”
她先想到的是山莊裡出了大事,繼而便是遠在海雲關的兩位親人,無論哪一樣,都催得程芙急聲道:“師娘?”
“阿芙,你要節哀啊。”白霓裳顫巍巍取出一封信,在将其遞給徒兒時,握緊了徒兒溫熱的手,“你阿公過世了。這是你阿婆的信。”
不必拆信,單憑白霓裳的這句話,就能使程芙頭腦發白發懵。
程芙沒有哭的沖動,她心裡是空落落一片,落了雪似的,卻不冷,僅是空空。
眉心微動,程芙坐下來,把阿婆的來信反複讀上七八遍,确認阿公确實已經阖然長逝後,竟依然沒有眼淚流下來。
“阿芙……”白霓裳心急如焚,捧着徒兒的臉關切道,“你千萬不要憋壞了,你有話隻管與我說啊。”
白霓裳是程芙為數不多的傾訴對象,從小到大,程芙有什麼話,但凡是能說的,總會和師娘提一二句。
可是程芙什麼都不想說,她在想,她當初為何學劍?
因為撿到她的門派主修劍法,所以她便學劍。
為何十幾年來都在堅持習武?
因為别人命她堅持,她便真的堅持了十幾年。
可有赢過誰嗎?
赢過的,赢了不少人,換來上一屆論劍魁首的佳績,也換來美名。
赢了之後,高興嗎?激動嗎?
……嗯,程芙記得,她赢下魁首後,甚是興奮地抱住了多年來兼任她對手與摯友的裴雁晚。
所以激動的原因是……?
不是因為“赢”和“勝”,而是因為裴雁晚落在了她後頭。
她不是為她自己而高興。
這一刻程芙前所未有地松快,任何煩惱都沒有了似的,她仍不知道自己餘生想做什麼,卻知道自己不想做什麼了。
“我要回海雲關了。”程芙輕聲道。
白霓裳拍拍她肩膀:“好,你是該盡快回去。我幫你收拾……”
“應當不回來了。”
“阿芙?”
白霓裳恍若在聽天方夜譚,不回來了?什麼叫做不回來了?她的徒女是一個脆弱的人嗎?顯然不是!
程芙輸了比劍會反複揣摩原因、總結教訓,摔了跤會撇着嘴爬起來,和人打完架哭都不哭,還要仰着頭走路——她白霓裳的徒兒絕不會因為一場打擊就一蹶不振!
劍廬裡的熱浪漸漸萎靡,有冷風拂面而來,吹動程芙的發絲。
“我從來都不喜歡練劍。是因為到了這裡,被師娘收為徒兒,才刻苦練劍的。請師娘讓我自己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