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
方撷真滿目茫然,脫口道:“我羨慕阿芙姐姐什麼?”
武紅英的耳根蓦然發痛,“阿芙姐姐”是哪裡來的稱呼,親密得令她惡心,這孩子喚她“母親”時恐怕都沒有多少真心吧?
她硬生生吞下怒火,沉聲質問:“當然是羨慕她年紀輕輕便劍術絕倫、名揚天下!”
方撷真本能地瑟縮了脖頸,她與武紅英容貌相似,太知道這麼一張臉惱怒時,會有那幾塊肌肉抖動,又抖動多大的頻率。
她忍住本能,平靜地反駁:“母親此言差矣!人各有命、人各有志,我習武不過數載,當然比不上程芙!母親隻看見她表面的風光,并不曉得她背地裡的落寞!”
因為她是真切看見了程芙的落寞的人,雪原上清澈的眼、夜河邊挺直的背,人前美名無數風光無限的蜉蝣劍劍主,其實像河裡的蓮花燈,并不曉得自己要往何處。
武紅英怔了怔:“什麼?”
長在方虹膝下,方撷真從小到大并不缺少贊美,她羨慕程芙又如何呢?程芙可親口說過她天賦在自己之上啊。
“母親不要覺得我不如别人,”方撷真說着,索性跪坐下來,頭顱輕輕放在武紅英膝頭,這是她讨好母親時慣用的手段,一個溫順懂事的女兒,誰都喜歡,“我會刻苦習武的。”
不僅是溫順懂事的女兒,還是勤學苦練的女兒,武紅英便很好哄地打發了心頭怒火,右手撫上方撷真面頰:“……随母親回去吧。一個人在外頭,也不怕遇見事。”
當然要回去。
方撷真等着伏光門來審判自己,然後她在武紅英的庇護下通過那審判,再往前路去。
*
方撷真下榻的客棧離雲州城門不遠,程芙卻不料自己來遲一步,掌櫃告知她,那位姓方的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走的?”這不合乎程芙對方撷真的了解,方撷真應當不會無聲無息地與她作别,所以定是出了事。
“今日一早,和她娘一道走的,我看她倆長得像。這兒還有張字條,您是姓程嗎?”客棧掌櫃說着,從算盤下摸出一張字條,雙手呈上。
程芙焦急的心被撫平了些,接過字條詳閱:
「阿芙,我已随母親啟程歸谷。未當面與你作别真是遺憾!後會有期,保重。」
……太少了。
字條裡表露的信息,太少了。
歸谷之後,有何打算?有什麼懲罰等着?之後可還方便再聯系?程芙通通無從曉得。
山水迢迢,路途遙遙,一旦分别就很難再見,程芙來不及歎息,便發覺了自己的異常——她千真萬确在為方撷真着急,比之阻撓小琴魔“信口胡說”時更為匆匆。
細微的變化,被程芙敏銳地察覺,她妥帖地将紙條收緊袖口,默默接受這變化。
初夏開茉莉,盛夏便要開荷花了。
有時程芙從師妹裴雁晚的院子外經過,看到那株極繁茂的木蘭樹,便憶起春天時院中撲鼻濃郁的香味;而她嗅見山莊湖泊周圍的荷花氣息時,便想到一起和方撷真放河燈的那個晚上。
她已三個月不曾有方撷真的信件了。
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方撷真的信原就來得不頻繁,隻不過程芙總是擔憂,怕友人為魏澄的命受重罰,挨不住、抗不過,即使這重罰是該受的,她也希望莫要損了方撷真的性命。
“有沒有水月谷的動向?”
程芙問了這話,換來藏書閣主管的一驚。
“問這做甚?”藏書閣主管與程芙關系不錯,知曉彼此的性情,程芙從不是個愛問世事的人啊。
程芙道:“有個朋友在水月谷。”
主管明白了:“是武少谷主吧?水月谷群英宴上你為她辯解,此事我曉得。”
得到程芙的默認後,主管又道:“那想必你要問的不是水月谷,而是武少谷主本人。伏光門的蘇門主上門讨說法……聽聞武谷主将少谷主責打了六十杖,關起禁閉了。”
六十杖?程芙凝眸,呼吸不覺急促幾分:“沒有旁的消息了?”
“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主管愛莫能助,“你怎不寫信給她?”
程芙一言不發,她還真的……沒有給方撷真寫過信,除了寄翠微劍的那一次。
從來都是方撷真寫信給她。
這是很不平正的吧?既是朋友,憑什麼隻有我主動寫信給你呢?
于是程芙便慚愧地給方撷真寫信,署她的大名。
二十餘日後,程芙終于收到有關方撷真的消息,說起來也很有趣,她不聞不問的時候經常操心挂念,而隻需将信主動地簡簡單單一寄,心裡的石頭便輕松落地。
她笑自己是否不該那麼被動,成日裡等着人找上她,這似乎很行不通啊。
信裡寫道:「阿芙,我受刑後便被關了禁閉,武紅英着人嚴加看管我,不許我過問外頭的事,是以我不方便寫信給你。但你放心,我寫此信,是被武紅英允許的,真多謝你的面子……我的傷不重,已然痊愈,你挂念我,我很是感激。之後我會閉關習武,亦不能常與你聯絡,你不必再回信。勿念,保重。」
程芙将信細細讀了兩三遍,确認是方撷真的字迹,也确認寫信的人筆鋒銳利、中氣十足,便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