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翎出現之前,墨牖從沒聽誰說過有人喜歡自己。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便被母親關在一間破舊的挨房裡,裡面潮濕陰冷,不見天日,母親不允許他出來,所有的活動都在這間小屋子裡解決。
但墨牖卻從來不好奇小屋外的景色,他的童年在這逼仄狹小的角落裡度過,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他以為破敗茅屋缺漏一角展現出來的星空便是世上最美的光景。
他不要求陪伴,不需要舒适溫暖的生存環境,因為他知道母親也很辛苦。
曾經年幼的墨牖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趴在茅屋的木門上聽外面的聲音,因為有時眼睛會看不見,聲音是他知曉外界的唯一來源,那時他還很小,又因為無人教導,他也是長大之後才明白那時聽到的聲音是什麼——
鳥叫、蟲鳴、微風、蛙叫,雨水落地聲、當然還有每天都不一樣的腳步聲和男人的粗喘聲。
母親和她的男人們就睡在隔壁的小屋子裡,兩間屋子緊挨在一起,夜裡床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床頭碰在牆壁上時他的小屋子也會落下簇簇黑灰。
墨牖後來去看過一眼,裡面也是和他所住的小屋一樣髒亂潦草,除了緊貼着牆的一張大床比較幹淨,其他也再沒什麼東西了。
起初他還很高興,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隻知道隻要母親帶男人回來,第二天他就可以吃點熱乎乎的米湯,直到母親死後,他才明白過來他曾經渴望的陪伴,母親已經在用另一種方式補償他了。
這樣的日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墨牖七歲那年地一個冬天,他一直住着的小屋子的門終于打開了。
那應該是濯州的第一場大雪,雪花洋洋灑灑在虛空之中漂浮了三天三夜也沒有停歇,整個都城都被染白,打開門的那一刻,刺目的雪白讓小墨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也是在那一天,他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慘死,她溫熱的鮮血從心口噴湧而出,流淌在身下雪白的地上,如同一朵妖冶危險的紅梅。
.身後湍急的水聲将他思緒拉回,原本模糊的視線又重新聚焦,他看向面前漂亮明媚的少女焦急的神色,心中酸澀,臉色也愈發陰沉。
罷了。
都是假象。
他擡手一揮,軒轅照“哇”地一聲垂直坐在地上,祝翎趕緊上去扶住他,她看向墨牖,言語有些責怪:“墨牖,他是人界的皇子,這次來是要進宗門拜師的,你怎麼能這麼對小師弟呢?”
墨牖冷哼一聲,心想誰還不是個皇子了。
他睥睨着地上的軒轅照,聲音冰冷得不近人情:“那為何不走正門?這是宗門結界處,他在這兒鬼鬼祟祟地四處亂逛,我沒把他當魔族細作打死就算好得了。”
說罷他握着随心虛晃一瞬,地上的軒轅照立刻兩股戰戰。
祝翎趕緊拉過他,小聲道:“你可别威脅他了,他身份特殊,必定會受掌門偏愛,你得罪了他萬一他向掌門告狀怎麼辦,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墨牖愣了一瞬,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見她苦惱得輕蹙眉頭,心頭那一點煩郁突然煙消雲散了。
她在關心他?
不動聲色地勾了下嘴角,又在祝翎看他時收回視線恢複漠然神情,祝翎擡眼看見近在咫尺的俊顔,不知為何突然臉有些燙,變得腼腆起來,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覺得好奇怪,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怎麼下一趟山自己内向起來了。
想逼着自己說點什麼,就聽見老遠有人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徒兒,好徒兒!你在哪?!”
祝翎一聽到這聲音,等反應過來是誰說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回頭看去,就見自己的師尊兼掌門正不顧形象地沖他們——身旁的軒轅照飛奔而來,平日裡打理地光滑柔順的白胡子正被風吹起來揚到腦後,風吹起他滿臉皺褶松弛的臉,活像一張飄在空中的畫皮。
他的身後跟着慕容清和玄知禮,好久沒見,祝翎下意識地想略過華九遙給他們個熱烈的擁抱。
但偏偏這種沖動被她硬生生抑制住,她還是恭敬地向華九遙問安,誰料華九遙根本就不理她,徑直走向軒轅照,親切熱絡地握着他的手,眼裡滿是欣賞地看着這位粉雕玉琢的小皇子誇贊道:“好好好,你看這胳膊,結實有力,你看這腿,修長漂亮,一看就是可塑之才,飛升指日可待!”
祝翎:“......”
“天縱奇才”軒轅照被一聲高過一聲的誇贊哄得暈頭轉向,紅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偏偏華九遙就覺得這徒兒聰明謙遜,越看越喜歡,拉着他就轉身穿過結界向青陽宗裡面走:“來來來,跟師傅來,為師特地給你準備了接風宴,吃好喝好咱們再選個合适的日子拜師,最近想逛哪裡就和我說,或者和你那幾個師兄師姐說也行......”
慕容清和玄知禮連忙跟着他們走了,祝翎心想自己還沒和他們說幾句話呢,有些無奈,突然想到墨牖還在,臉上立刻由晴轉陰,笑嘻嘻地看着對方。
墨牖被盯得毛骨悚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卻見祝翎從腰間的乾坤袋裡掏出一隻玉墜,碧落色的流蘇長長墜下,鑲金青藍琉璃連着最上面透亮幹淨的冰玉,他被這玉石吸引,因為玉璧上還環繞着着一圈的寶藍飄花。
他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祝翎笑笑:“這是給你的,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