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打斷道:“你可知道他父親是誰?”
李青棠有些疑惑,就林家老爺呗,但還是規規矩矩的答道:“是林知府。”
母親長歎一口氣,背過臉去,神情滿是不忍,末了還是開口道:“他是你父親!”
李青棠滿臉困惑,不明白母親再說什麼:“父親?什麼父親?林知府的确是阿時的父親啊,母親為什麼還要在——”
“我說,林正則,是你的親生父親!”母親吼完這句,直接脫力般的倒在床上。
李青棠從凳子跌倒了地上,顫抖地去抓母親的衣袖,“娘,你在開什麼玩笑啊,你,你要讓我們分開,也該,也該編一個好一點的借口啊,這算什麼啊…”
母親滿臉心痛地抓住李青棠的手将她拉到床上,捧着她的臉,認真說道:“林正則是你的親身父親,他和你娘相識于微末,你娘唱戲供他讀書,然後又離開戲班嫁與了他。而他考取功名後為娶大官的女兒又一腳将你娘踹掉。我和你娘是同鄉出來的,若沒有你娘,我早死了。後來你娘走投無路又來找我,終日郁郁寡歡,最後生下你就去了。”
李青棠徹底呆住了,如此殘酷的真相不是十六歲的她所能承受的,難怪母親一直拘着她把她當小姐養,難怪阿時說初見她時就覺得非常親切,難怪她也總覺得自己好像認識了阿時很多年,原來,原來竟是這樣……少女悲恸的抱住母親哭得昏天黑地,好像要将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哭了睡,醒了又哭,後面哭不出來了,又隻是躺在床上,不想吃飯,也不願出門。
大概又過了四五天,母親敲了敲門,說阿時來找她,就在樓下,見不見由她,但母親之所以來這告訴她,還是希望她能去親自斷了兩人的聯系。
李青棠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下樓了,一擡眼就看到在大廳裡緊張地來回踱步的少年。阿時聽到聲響,對她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和她說道:“青棠,我,我和我父母說了我倆的事情。我家裡有大哥擔着家業,我父母說隻要我能考取功名,他們就同意我娶你!”
李青棠安靜地聽完了少年的話,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張了幾次才将話說出口:“阿時,我們不能在一起。”
少年有些發懵,着急地去抓李青棠的手:“怎麼了這是,你是在怪我嗎,我…我這幾天不是故意不來找你的,我在和我父母商…商量我倆的事,我一和他們說好我就來找你了,我…你…青棠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李青棠輕輕将手抽出來,深吸了一大口氣,努力繃住自己的表情對着少年緩緩說出了真相。
少年像是被驚雷砸中一般,整個人像木雕一樣凝住了,李青棠耐心的等他回神,少年嗓音幹澀,前前後後張了幾次嘴都沒将話說出口,最後隻是颠三倒四地說着:“…我不信…這太荒唐了……我要回去問父親,青棠你等我…我要回去問他!”
李青棠苦笑着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背影,隔日,少年果然又來了,他和李青棠隔着桌子相對而立,少年有些痛苦地說道:“他想見你,他說他不知道當時有你——”
“夠了!”李青棠兇狠地打斷道,“我不想聽這個,我管他想幹什麼!”
“好好好,我們不提他,不提不提。”少年慌張地擺手,又接着說道:“那個…就是,我,我昨晚翻了一宿的書,書上也有兄妹成親的,隻要,隻要我們不要孩子就行。沒有什麼人知道我倆的關系,我們是可以成親的!”
李青棠凄然一笑:“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橫在我們中間的,不是隻有血緣……”
“别再說了,就停在這吧,我們好好告個别。”
李青棠轉身回房,披上了杜麗娘的戲服,對着少年又唱了回《尋夢》。
少女挽着水袖,泣血般唱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
樓外的夕陽絢爛的像是要把天地燒個遍,卻堪堪止步于門檻之外,少年顫抖的指尖撫過輕薄的水袖,蓦自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吵嚷的大街。
“就這樣完了?”明夷抽噎着問道
“完了啊,剩下的我晚膳時已經講過了。”李青棠舉着宮燈去瞧女孩滿是淚痕的小臉。
“你不是說你愛人死了嗎?他怎麼死的?被殺?生病?還是——”明夷焦急地問道
“哦,他沒死,也不對,他人沒死,但他在我心裡已經死了。”李青棠認真解釋道
“?”
看着女孩糊塗的神情,李青棠歎了口氣,重新說道:“他曾經是我的愛人,現在不是了,在失去的那瞬間,我就告訴自己我的愛人已經死了,活着的那個隻是無關緊要之人。我羨豔杜柳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但我也得到過人間至真之情,隻是沒有結局罷了。”
“我長在戲班,卻受過一陣子閨閣教育,明明去了不少地方,卻隻能在屋子裡長向花陰課女工,沒人比我更懂那種荒誕和割裂。
我在舞台上唱着杜麗娘,每唱一回,就感覺自己朝麗娘走近一步。情字無解,《牡丹亭》裡也不止有情,世間的悲劇我都可以在裡面找到成因,女子的困境躲藏在每一句戲詞裡,但是,希望也在,起碼我在這之中看到另一個世界。我一遍遍入戲,在戲裡嬉笑怒罵,在戲裡生來死去,在戲裡揮灑全部的情感,杜麗娘是人間至情的化身,而我與她早已不可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