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錢塘這件事顧靜翕已經想了一段時間了,并且也拜托了徐淑儀幫其物色宅院。
既然分了家,這王府也沒有再住下的理由。而且——顧靜翕嫌惡地皺了皺眉,這宅子裡的人她是再也不想看到了,不如搬去錢塘,與淑儀作伴,自己和女兒兩人也可以重新收拾一個舒适的新家。
明夷自是歡喜的,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一想到要是今年還和那幾人一起過年,就覺得晦氣得不行。錢塘好啊,淑姨在,阿孚在,自己和母親一塊住,事少、規矩小,也沒人拘着她。
而且——想到這明夷歎了口氣,她不該有這種想法的,但是,她的的确确松了口氣。
父親去世,按律她需守孝三年,明年與方韫之的婚約定是不能履行的。這些年,方家一直對她家多有關照,最近這出事,方家雖沒有親至,但也出了不少力氣,而方韫之也的确算得上良配。
但她還是不想那麼早嫁人,不想像盆花一樣,從這個宅院被搬到另一個宅院。在這裡,女人一旦結了婚,就隻是誰的夫人、誰的兒媳、誰的母親……總之再不是她自己。
明夷俯在書案上将腦袋埋了進去,喃喃道:“這太可怕了。”
明夷沒有勇氣去打破這些,她隻想再等一等,讓她再過幾年閑适的少女生活,讓她再好好把自己說服,讓她再多點時間去找尋一個不知所謂的契機……
徐淑儀效率很高,很快就找着一座一進一出的宅院,占地不大,但母女二人并幾個丫鬟家丁住也是綽綽有餘了。這宅子原是一位在錢塘任職的官員的一所别院,現已升遷至别處,遂将其賣掉。外觀裝潢都很新,離徐淑儀所在的葉府也就一刻鐘的腳程,簡直方便極了。
顧靜翕拜托徐淑儀将那宅院好好檢查了一通,又請了風水先生來仔細查看,确定無誤後痛快地付了錢拿了地契。徐淑儀趕忙派人去把宅子打掃一通,冬至前,母女倆帶着幾車箱奁,入住了新家。
新家院子裡有很大一株垂絲海棠,聽說已經幾十年的老樹了,這座宅子還沒建成時它就在了,待花盛期從正對着的海棠花窗看去,海棠見海棠,真真似畫一般。
左邊角落還有一處葫蘆形的小池塘,旁邊放着兩個大水缸。看着空空如也的水缸,明夷決定趕明兒就讓人買幾尾金魚回來,還有荷花!池塘邊的話最好是種滿紫陽花,再架幾支竹管引水,置把搖椅在側,定是春日放懶的好去處。
将屋子收拾好後,顧靜翕和明夷請徐淑儀并吳中孚來府裡吃喬遷宴,母女倆專門起了個大早,親自下廚,從早忙活到下午,中午草草吃了頓邊角料,做了一大桌子菜來恭候兩人的光臨。
母女二人皆換上了簇新的衣裳,吳中孚剛一進門,就看見明夷姿态盈盈地迎了上來,隻見其一身淺丁香色纏枝蓮紋暗花緞豎領對襟襖,下着月白流雲百蝠紋馬面,外披一件灰鼠皮裡子黛藍緞面披風。發髻間隻斜插一支素銀點翠蝴蝶簪,耳垂懸着瑩潤的南珠,腕間戴了一對絞絲銀镯。整個人清麗素雅,眸清可愛,少年一時有些發愣。
“阿孚來得真早!快快坐這邊來,今晚可多好吃的了!”明夷笑着将吳中孚引到自己旁邊落座。
另一邊,穿着沉香色雲紋織金緞交領襖的顧靜翕将徐淑儀手中的琺琅暖爐遞給侍立在旁的丫鬟,邊拉着人往裡走邊道:“今年這冬天着實比往年冷不少,姐姐快往裡頭坐,屋裡頭早就燒暖和了!”
見人已坐好,明夷招呼丫鬟們上菜。塞着蝦茸與白果雞肉的油炸豆腐特取名金銀滿屋,盛在白釉八葵口折沿盤裡頭,油亮琥珀色鮑汁包裹着金燦燦的圓球,炸物的香味混着鮑汁的鮮甜撲面而來。镂空的冬瓜盅裡頭盛着與荠菜嫩尖快炒的野雞雞胸肉,丫鬟捏着濕帕子将頂蓋掀開,仿佛在這寒冬臘月裡聞到了春天的清香。
又一穿着醬色比甲的丫鬟端上桌一個小巧的紅泥炭爐,上頭架一隻褐色小鍋,裡頭裝的是顧靜翕的拿手好菜——鹿筋煨鹌鹑。
明夷趕忙給吳中孚碗裡夾了隻肥鹌鹑,道:“這鹌鹑肚子裡的糯米和栗子,都是我起了個大早一隻隻塞的,趕緊嘗嘗。
吳中孚颔首道謝,低頭咬了一口,隻覺口感豐富,滿嘴生香,鹌鹑許是先過了油,皮脆肉香,裡頭的栗子粉粉和糯米充分混合,十分軟和。
少年彎着眉眼對明夷笑道:“我之前在别處也吃過這道菜,但都不如明姐姐和顧姨做得好!”
吳中孚今日穿了一件象牙白直身綢袍,領緣與接袖處皆用黛藍絲線繡冰梅紋,行動間閃着瑩瑩的微光。正廳暖黃的燈光為少年鍍上一層釉色,眉心紅痣似跳動的朱砂,整個人越發顯得貌若暖玉,神采秀澈。
明夷對少年的印象至今還停留在初見時白玉團子似的男孩,雖在及笄時短暫見過,但第一印象長留心中,仍未察覺他的變化。少女突然想起,今年三月的時候少年就已經滿了十四歲,已經算不得孩子了,方才進來時身姿筆挺,人同白鶴,已然一幅俊秀美少年的模樣。
吳中孚見明夷一直盯着自己,藏在袖子裡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的将臉又回正一些,嘴角笑容更盛,果不其然,又瞧見明夷眼中閃過的驚豔。
丫鬟适時捧上了一色四個黃底藍邊的琺琅湯盅,裡頭裝的是熱騰騰的雪霞羹,乃是用當日現磨的嫩豆腐碾碎再混和蟹肉,将其擺成芙蓉狀,蓋上蓋子再蒙一圈油布,上鍋隔水蒸熟,最後再撒上火腿末與芫荽。雖都是簡單食材簡單工序,卻是最能吃出食材本身的鮮美。
徐淑儀夾了一筷子蜜汁火方,慢悠悠道:“明兒與方家的親事還有三年,有沒有想過在這些日子做些什麼啊?”
吳中孚筷子微微一頓,耳朵悄悄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