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電轟鳴,山上否管多粗的樹,全都被狂風吹得左右搖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連根拔起。雨水稀釋着平日裡牢靠的土壤,一股腦地順着陡峭的崖壁流出一條黃漿,碎石在濁流中翻滾碰撞,隐隐有奔騰的架勢。
空中旋轉飛舞着粗細不等的斷枝敗葉,還夾帶被揚起的濕潤砂石,眼下前後路不通,泥石流山體滑坡随時可能将車馬人吞沒,若執意守在驿道上,恐怕有性命之虞。
幸虧兩位車夫是這徽杭古道的老客,慌亂之後又迅速鎮定下來,對着車内的明夷幾人道:“少爺小姐,現下我們肯定是走不了,這兒又緊鄰山壁,瞧着這雨的架勢,恐怕會有泥石流。我記得前頭有一凹洞,能容納十餘人,平日經常會有過路車馬在此處休息,煩請大家一起過去避避先吧。”
明夷揚聲答應,隻是前方被泥流碎石堵了一半,馬車無法通過,隻得步行。兩位車夫将幾匹馬牽在手中,吳中孚也随小厮回到自己車内披帶雨具、收拾物什。麥冬怕明夷淋濕,給人前後系了兩件蓑衣,随後又拿出防水油布幫明夷系在鞋襪外頭。
明夷由着麥冬動作,隻覺得自己現在非常像一個麥稭堆,但若等會進入岩洞,四周皆是外男,衣服若是淋濕恐生事端,還是保險為妙。
為此,待麥冬忙活完自己,明夷堅持讓麥冬與她做一樣打扮,收拾妥當之後,主仆倆才提着小布包下了車。
幾個男子一前一後将兩個移動麥稭堆護在中間,狂風之下油傘也打不了,隻得用手壓着頭上的鬥笠,向岩洞緩緩移動。
岩洞深凹于山壁,剛好形成一個背風處,入口被幾叢從山壁上垂下的野薔薇掩着,洞頂垂落的藤蔓上還挂着幾串不知名的紅色漿果。
洞内約有一間廂房大小,形似一個葫蘆,裡頭還有一塊空地,比外頭小一半。東側岩壁布滿蜂窩狀的孔洞,雨水順着石縫滲入,在低窪處彙成一道清淺細流。西面有塊平坦的石闆,表面覆着層幹枯稻草,應是過往旅人歇腳所留。
衆人自覺将裡頭那塊空地讓給明夷主仆,兩個麥稭堆一進去就先将身上的蓑衣脫了下來鋪在地上。該說不說,顧靜翕準備的蓑衣質量真不錯,防水效能堪稱一絕,外頭沾的雨水抖下來都能集滿一魚缸,裡頭卻一點也沒濕,更别說兩人身上的衣物了。
外頭雖是一派大雨傾盆、電閃雷鳴,明夷身上卻還算幹幹爽爽,于此,明夷隻想給自己親娘磕一個,媽媽媽媽,離了你她可怎麼辦啊……
車夫老孫摘下鬥笠甩水,将馬匹栓在洞口,又拿了些草料放在一邊。忙乎完手裡的活,又低頭從褡裢裡掏出個油紙包,遞給衆人,“這是前日買的梅幹菜炊餅,各位先墊墊肚子。”
孫師傅掰着餅絮叨:“二十年前我跑這條道,遇過更大的雨,當時山洪沖垮了五裡外的石橋,十多輛車在山腰困了三天兩夜。”
明夷聞言瞪圓了眼睛,“那怎麼辦?”
老孫無奈道:“等呗,幸虧我們這些跑慣了的,幹糧和水都帶足了。當時有個徽州茶商還帶着整套茶具,愣是在泥地裡煮茶分給大家。他說啊,人慌神,茶氣定。”
衆人聽了皆是放松一笑,甚至還有人打趣說咱們也該整壺茶喝喝。
等待的過程總是漫長,剛剛的心驚膽戰和着洞内的滴水聲,一點點恢複平靜,然随之而來的就是無聊。
明夷待着待着就坐不住了,本來成天趕路就是坐,現在又坐了好一會兒,她實在是坐的腰酸背痛,為了自己的屁股,于是乎,站起來在山洞裡到處轉悠,各個角落扒着看,轉了一圈,倒還收獲了點意外之喜。
明夷喊來麥冬,指着角落裡那一從葉片形似滴水觀音,正面綠背面紫的倔強野菜道:“瞧!我發現一叢折耳根!”
麥冬定睛一看,果然是的。
“快快,咱們把它們挖走,等出去了找個地方涼拌!焯水拌鹽,再加點香油麻油和醋,還有小米辣和芫荽……”邊說着,仿佛那股辛辣味已經溢滿口腔,明夷覺得自己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麥冬無奈地看了眼正對着那從折耳根虎視眈眈的小姐,這種時候還想着…唉,不說了,她其實也挺想的。主仆倆從頭上挑了根結實點的簪子就立馬蹲下吭哧吭哧開挖,邊挖邊感慨,難怪這能長折耳根,這堆土積得還挺深,挖半天都挖不到底,倒還鑽出來幾條泥鳅和蜈蚣。
看見蜈蚣時,明夷吓得大喊一聲,把外面的吳中孚招了進來,少年一臉焦急道:“怎麼了明姐姐?是遇…呃,你們在幹什麼?”
少女連忙把少年推上前,将簪子塞到其手裡,害怕道:“快!那裡有隻蜈蚣,把它殺掉,姐姐挖折耳根給你吃!”
吳中孚看着手裡那根沾滿泥土的玉蘭簪,一幅被哽住的表情,側頭看了看躲在他背後害怕得隻露出個腦袋,眼神卻依舊對着地上野菜流連不舍的明夷,好歹憋住笑意,将簪子塞還明夷,徑直蹲下将那作亂的蜈蚣徒手捏起,在明夷佩服的目光中走到外頭一把扔出洞外。
明夷其實也沒有很怕蟲,曾經她可是她們宿舍打蟑螂的一把好手,甚至還被隔壁宿舍榮聘過,後續更是發展到,哪個宿舍有蟑螂,棟群吼一聲,馬上就有人艾特她,可想而知,她打蟑螂的技術是多麼的受人肯定。隻是天王菩薩啊,她有點那什麼…嗯,密集恐懼症,最怕這種多足長蟲,光是想到就要起雞皮疙瘩那種,應付不來,實在應付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