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受到蜈蚣恐吓,但折耳根的吸引力還是更大些,因着前車之鑒,明夷特意把吳中孚叫到旁邊看着她挖,若是出場可疑長蟲,立馬像剛剛那樣對它處以極刑。
吳中孚無奈地蹲在旁邊,看着主仆兩人一人一簪,對着那從折耳根挖得熱火朝天。明夷挖得仔細,小心翼翼确保根系完整不斷,連着挖出好幾條小臂長的折耳根,雙眼彎成月牙,漏着嘴角的小梨渦,喜滋滋地拿給吳中孚獻寶。
吳中孚很給力,一個勁得順毛誇,給足了情緒價值,仿佛少女挖得是什麼天材地寶。明夷得到鼓勵,勁頭更甚,簪子鑿得更加用力。
隻見少女捊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玉藕似的小臂,腕上的蝦須镯随着動作叮當作響,山洞光線雖暗,但那抹雪白卻晃眼的要命,少年腦海裡無端湧上一句詞:“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道家倡導凡事都有正反兩面,洞外依舊下着仿佛要把天地淹沒的暴雨,洞内衆人龜縮在此,惶惶不知前路幾何,他卻突然有些愉悅,就這樣靜靜的,他與她相隔不到半步,仿佛一擡手就能觸碰到她的衣角……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洞頂水簾漸稀,洞外風聲漸小,孫師傅出去看了一眼,回頭對衆人道:“雨停了,看樣子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下,咱們最好趁着日頭還在,趕緊下山,不過……”
孫師傅頓了頓,又探頭往外看了一眼,道:“前路卧了根粗木,剛好橫在路中間,大家和我一起清理一下吧,不然這車過不了。”
明夷一聽,非常自覺地往外走想要跟着去幫忙,被麥冬和吳中孚兩聲喝住
“小姐就不用去了!“
“姐姐在這裡等着便好!”
明夷腳步一頓,尴尬地笑了兩聲,又倒退着回了自己的小洞,仿佛剛剛走出去的不是她。
這時又聽到小厮喊道:“少爺!我們去就行,您可千萬别髒了衣裳。”
吳中孚搖搖頭,自己戴好鬥笠披上蓑衣,跟在兩位車夫後面徑直走了出去。
傍晚,衆人入住山腳下的溪渡客棧,此地已步入徽州地界,黛瓦白牆的客棧臨溪而建,很有徽派建築的風格。門前懸着兩盞竹篾燈籠,上書“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天井下栽了一株粗壯的紫藤,藤蔓攀着木廊瘋長,稀稀散散挂着幾串早開的紫藤,藤架下擺着紅木茶台,三五個行商正坐那煮茶聊天。
跑堂的引着衆人穿過回廊上樓,黃色的木質樓梯吱呀作響,二樓客房門前皆垂着褐色布簾,簾角綴了幾隻小鈴铛,風過時發出一片清脆的叮鈴聲。
麥冬阖上客房大門,将其仔細鎖好後走進内間收拾。明夷推開雕花檻窗,窗外正對着水霧缭繞的溪流,在晚風中奔流向前。
浴室水已備好,麥冬喊明夷進來梳洗。少女将窗戶關上,走到竹絲屏風後頭,解開沾滿塵土的披風,卸下頭上钗環,泡在熱水裡,舒服的籲了口氣。果然啊,經過舟車勞頓,渾身污泥,還是泡個熱水澡最撫人心。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下樓吃飯,吳中孚早已坐那等着了,見明夷來了,便招呼店家上菜。
除了早上喝的粳米粥,就隻在岩洞裡頭吃了點幹糧,當時還沒覺得,現在整個人放松下來之後,倒也的确是餓了。菜都是吳中孚預先點好了的,所以上的很快,滿桌子徽菜中,最顯眼的還是中間那碟涼拌折耳根。
怕徽州人不會吃,明夷事先特地交代了做法,并囑咐分一半給幾個車夫并小厮。她執意要挖這折耳根倒也不全是因為貪吃,大家今個兒都淋了不少雨,這菜可抵禦風寒。
聽說蕨粉圓子是安徽特有的風味小吃,乃是用山蕨根搗碎洗出來的澱粉所制,内裹切成細丁的豬肉、豆幹、香菇、冬筍、蝦米,再上鍋蒸熟。明夷嘗了一個,有點糯叽叽那味,沒有很驚豔,她還是比較喜歡臭鳜魚,雖聞着有股怪味,單吃起來卻是鹹香甘甜,味道很是特别。
窗外又忽然下起了雨,細密的雨點敲在長着青苔的瓦片上,起初是細碎的“沙沙”聲,漸漸地,彙聚的雨水沿着瓦溝從高高的檐角垂落,在石階上砸出清脆的“滴答、滴答”,不遠處新安江的方向傳來沉悶的、水波湧動的聲音,與近處的雨聲交織。
未關緊的檻窗中鑽進幾線微涼的雨水,明夷忽感脖頸一涼,就看見對面的吳中孚已經起身走到窗前将縫隙阖攏。暖黃的燭光映着窗棂上繁複的花紋,屋内是不同于外的明亮幹燥,面前的飯菜安穩的冒着袅袅的熱氣,對面坐着的少年一臉溫柔笑意,正與她說些什麼……
在這風雨飄零的他鄉,明夷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閑适與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