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屋内傳出來的笑聲,吳中孚低頭斂了斂衣襟,邁着大步走了進去。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沉香色織金雲鶴紋圓領瀾衫,頭上戴着一頂黑貂皮暖帽,後頭還垂着一對暗色縧帶,随着他走路帶起的風輕輕飄動。
聞夫人看着廳中行禮的少年眼睛頓時一亮,轉頭對商夫人道:“商姐姐我可好生羨慕你,怎麼生的孩兒一個賽一個俊俏!今日見到你家這位小的,我才知道這書上的擲果盈車是什麼樣的感覺,要是我現在手上有果子,我也要送一筐上去!”
商夫人被逗得笑出了聲,招呼着吳中孚向前,道:“孚兒走近些,讓你聞姨好好瞧瞧,說起來你小的時候,每次你聞姨來你都是最歡喜的。”
聞夫人歡喜的拉着吳中孚的手,笑道:“那時你才那麼小一點,又乖又懂事,看着可疼人了!文文靜靜的坐在那裡不哭不鬧,就跟觀音坐下的金童似的,我都想把你偷回家自己養了!”
吳中孚從沒遇到過這麼直白熱情的長輩,一時不知該如何招架,隻腼腆的笑着,聞夫人看着更加喜歡。
明夷坐在下首興奮看戲,嘿嘿,看看這害羞腼腆的小勁兒,不說聞夫人這樣的中年婦人喜歡,她這樣的妙齡…額,不對,從心理年齡看她貌似也要三十了,難怪她倆能玩到一塊去呢,這樣俊俏的小郎君誰看了不喜歡
吳中孚感受到身側一道注視的目光,不自覺挺直了腰杆,面上笑容又添了幾分真心實意。
終于,在明夷茶都喝了半盞的時候,聞夫人終于問完了她那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大發慈悲的放過了面頰已染上一層薄紅的少年。
吳中孚坐在明夷左側,松口氣喝茶的模樣像極了過年被七大姑八大姨圍攻結束的社恐小孩,明夷遞過去個安慰的目光
辛苦了真的,聞夫人的威力她早在進趙府的第一天就領略到了,毫無招架之力。
早在吃年夜飯那天晚上,吳中孚與母親二人對坐團年,隻兩人雖是母子,卻着實不熟,再加上本都不是多話的人,一頓飯吃得沉默極了。
外頭不知哪裡傳來霹靂啪啦的鞭炮聲,還夾雜着嬉鬧的聲響,吳中孚望向窗外眼神若有怅然,之前在錢塘也是他與徐夫人對坐團年,隻是氣氛不似現在沉悶,隻是……吳中孚回頭看向母親,暖黃燭光下,母親鬓邊跳躍着銀色的光,少年猝不及防被晃了眼睛,再定睛一看——是幾縷白發。
少年心裡頓時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緒,掩飾着垂下眼簾,突然開口道:“母親近來可好?”
正拿帕子拭着嘴角的商夫人被小兒子突然的問候搞得一愣,木木地答道:“都…都挺好的。”
吳中孚又道:“阿兄阿姊們可有傳信回來?聽聞二哥最近添了個小娃娃,不知是侄子還是侄女?”
商夫人回過神來,“是個女娃,你二哥說和你二嫂生的很像,明年七月他有個探親假,會來着一起回來。”
吳中孚點點頭,“說來這是咱家下一輩第一個女孩呢。”
商夫人點點頭,點完又覺得略顯冷淡,又開口道:“是這樣的。”
母子倆就這樣人機似的玩了幾個回合的你問我答,商夫人其實有心多講一些,隻是她本就不太會聊天,而且對于這個小兒子,她是有愧的。
但是她也沒法子啊,那時的她是真的沒精力也沒氣力去照養他,不是不愛,天下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隻是她得先顧着自己啊……
吳中孚注意到母親略帶着哀愁的注視,斂了斂神色不動聲色得又起了個話頭,道:“母親年節有什麼安排嗎?書院正月十七才上課,若是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母親盡管說。”
提到這個商夫人就有說頭了,事實證明,就算她再不愛交際,但有些必要的是躲不過的。商夫人指節微曲托着下巴邊想邊說道:“明日要先去祠堂裡拜拜,然後再與族裡一道吃飯,初二要去寺廟裡上香,初三要把年節來往的禮再點點,初四趙家和方家的人要來家裡,初五……”
吳中孚聽到母親說了一串,立馬抓住重點,“初四趙家和方家的人要來?”
商夫人颔首道:“…是了,好像你和方家那孩子是在一塊讀書?不過那天他應該不會來,邀請的主要是各家女眷。”
吳中孚若有所思,“母親和趙家夫人關系如何?”
商夫人有些奇怪兒子怎麼會突然問這個,但還是答道:“聞夫人是我少數交往起來比較舒服的,她人很不錯,大方、爽朗……總之和她相處很輕松。”
吳中孚點點頭,見母親眉目間帶着疲色,想到她因為過年,因着府上一大堆事也是忙了好一陣子,于是便招手讓人把桌子收了,自己幫母親披上披風陪着步行回去她的院子。
趙夫人一家用過午膳後又說了一會子話便離開了,商夫人指揮着下人将趙夫人帶來的年禮收好,回到房内歇息時,突然回憶起兒子今天的舉動,皺着眉頭思量半天,還是派了丫鬟将兒子叫到自己屋子裡來。
吳中孚還未換下剛剛見客的衣裳,商夫人看着兒子明顯是認真打扮過的模樣,不禁想起初一那天開祠堂、與族裡長輩吃飯時吳中孚隻穿了件淺色的直褂,連花紋都沒幾條,雖也合乎禮數,但與今日一比……平日連兒子上下學時間都不曉得的商夫人也察覺到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