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焰說,他是在等。
等什麼呢?
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說什麼九天兵鑒能給藏劍山莊帶來諸多好處,雖然是事實不假,但這絕對不可能是他在“等”的原因。
遊照野在一瞬間就判斷出這完全是他的鬼話。
但是,若說是在等,的确,他很有可能是在等待什麼。
等一個人到來,還是等一件事發生?
應該是在等待一些可怕的東西吧,遊照野心想。
不然,他的身體為什麼顫抖得這麼厲害?
遊照野手中一空,沒拉住轉身離去的葉錦焰,他也沒再追上去,就這麼看着人步履匆匆地上了樓,消失在視線裡。
還是不對啊。葉錦焰說過,他沒這麼容易死,他還有藏劍山莊要管的。
那他這樣盡職盡責地折磨自己是為什麼呢?
聽雨樓的夜晚平安祥和,或近或遠地,能聽到山莊裡值夜弟子輕聲的交談,還有劍廬那邊隐約飄散過來的打鐵聲。
遊照野慢慢走出了中庭,沿着青磚鋪就的小路在附近遊蕩,恍惚間發現,自己離枕戈待旦的歲月真的是已經很遠很遠了。
斬盡宵小,便是大唐魂在處。
季松說,甯可為了自己想要的世界而戰鬥至死,也不要活在這個不想要的世界裡。
那現在,我雙目所見,雙耳所聽,是我們曾經想要的世界嗎?
是我們為之戰鬥一生,而且也真的付出了生命的那個世界嗎?
遊照野很想問問季松。大多數時候,他們兩個是不大樂意見到對方的,慣常連句禮節性的客套話都欠奉,但他此時卻很想見見那個死老頭子。
季松死在冬天。
大緻是一個像今天這樣寒冷的冬日,不,應該還要更冷一點,再往北走就要到雁門關了。像很多青史留名的将領一樣,他戰死沙場,于山水間埋骨,走得忠肝義膽。
遊照野試圖回憶起關于季松死亡的更多信息,但是沒有了。仔細想想,好像在季佩瑤墓前那一場對飲,就是他們生前見過的最後一面,從那之後,季松拖着傷病累累的身軀,越戰越勇,越走越遠。
呂紹光等人說再多的閑話,進再多的讒言,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了,他再也沒回過長安。
他好像順着他所有朝中對手的意,專心緻志地成為了一把遊離在外的利刃,所向披靡地一路向北殺過去,送回來生命中最後一沓捷報,然後戛然而止。
那後來遊照野倒是還替他去過一次長安,還好他已經不大看得清東西,不用直面那些令人作嘔的面孔,更不必聽見他們惺惺作态的扼腕痛哭。
臨走的時候,他倒是很奇怪地,看清了一位不記得名字的季松昔日同僚對旁邊人說話時嘴唇開合的幅度。
那個人說:“季松真是瘋了。”
遊照野深以為然。可不就是瘋了嗎。
季松确實是瘋了,當一個人以戰鬥的方式揮霍生命的時候,擋在他面前的人都會覺得可怕。
說來奇怪,天策府活得好好的時候,多得是人想要過去踩上一腳,等到了瀕死之際,卻也多得是人要給它續上點香火,内憂外患的時機,倒還驚動天子特意分了些精力出來處理這事。
那時候遊照野已經是名動天下的九命遊龍了,他身在軍中不聞雜事,也是直到死了這麼多年以後,才從葉錦焰口中得知當年他的故事是如何流傳于街頭巷尾,從說書先生口中出來,就成了傳奇,也難怪那一年兵部派的人來說,将軍對于大唐意義非凡。
原來是這麼個“非凡”法。
人們不知道他成了個半瞎的聾子,不知道他多少次走過鬼門關。當他滿身鮮血地爬回來時,早已成了惡鬼,而非神将。人們相信着他無往不勝,不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倒下。
“那就讓他永遠也别倒下。”不知是誰這樣向天子進言道。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洛陽前線再一次出現了大名鼎鼎的“九命遊龍”骁勇善戰的身影,他耳聰目明,氣勢恢宏,搭弓射箭的身姿完美如天人一般,在場兵卒無不深受鼓舞,士氣大振。
洛陽城内外的百姓也都欣喜異常,奔走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