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筠八歲之前,從不知道煩惱為何物。
直到八歲生日時的那場宴會,母親的咽喉在他眼前被割開。
鮮紅的血噴灑開來,濺了他滿臉。
他呆滞在當場,渾身冷得發顫,耳邊隻聽得到母親那句:
“快帶司安走啊!”
那天的夕陽落的很晚,與滿院赤色相融,美得不似人間顔色。
兵戎交加下,他抱着未滿一歲的弟弟從血海裡逃出,身後是父母親友為他們踏出的血路。
他得活着。
帶着他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司筠少爺出身,沒照顧過小孩,帶着弟弟颠沛流離,連口飽飯都吃不上,遭人白眼更是常事。
一夜之間,少爺變成了乞丐。
他能挨餓,還沒斷奶的司安可挨不了餓。
半夜,抱着哭得震天響弟弟的司筠終于崩潰了。
身無分文,他去哪找奶?
實在沒辦法了,司筠隻好把弟弟往山洞裡一藏,自己铤而走險去村裡偷奶。
還真叫他找到了。
村裡有戶人家養的羊剛下了崽子不久,正在給羊崽喂奶。
司筠看到眼睛都直了,沖上去就和羊羔搶奶喝。
可想而知,把羊主人驚動了。
“哪有你這麼擠奶的?”
好在羊主人是個好心的姐姐,見他孤苦伶仃沒把他丢去官府,還把司安接了過來。
“先在這裡住幾天吧,以後就叫我小蓮姐。”姐姐遞了碗奶過去。
司筠帶着司安住下了,勉強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有一天,小蓮從外面回來後就冷着臉,催司筠抓緊收拾東西走。
司筠沒問什麼,帶着司安鄭重其事地向小蓮鞠躬道謝後,徑直走出了家門。
“對不起,我們也是普通人家,禁不起追殺。”
小蓮猶豫再三,還是追出去把真相告訴了司筠。
司筠沒說什麼,隻是道謝。
小蓮姐不欠他的。
能收留他這些日子,給司安一個容身之所,教會他那許多生活技能,他已經很感激了。
就這樣和弟弟相依為命下去吧。
司筠有時候會這樣想。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邊看見了一個人。
那張臉,化成灰燼他也認得。
十歲的孩子哪懂什麼隐忍。
司筠沖上去就沖人揮拳頭,卻被人亂棍打了出來。
“哪裡來的野孩子!”
要不是當日他臉上抹了許多灰,大概早就被認出來滅了口。
此後多番打聽,他才終于知道滅門仇人的真實身份。
那人姓施,是護持一方的将軍,是地方上的土皇帝,是他招惹不了的人。
司筠開始沒日沒夜地習武。
他天資很高,再加上勤奮好學,很快就入了門。
可再往上練,就需要高人指點了。
司筠沒錢沒勢,去哪找高人?
他犯了難。
各大門派路途遙遠,他帶着一個兩歲的孩子,路上必然會吃許多苦,搞不好還會送了弟弟的命。
複仇之路再次遇到了阻礙。
司筠隻好再自己研究。
但命運和他開了個玩笑。
有一日他習武後回到住處,卻不見了司安的蹤影。
“安兒?”
“安兒!”
司筠發瘋了似的找遍了全城,抓到一個人就問,可沒有人知道司安的下落。
一個月後。
城郊破落所居的少年背着行囊出發了。
行囊裡裝着襁褓和嬰兒衣服,此外别無他物。
十五年後。
武林大會上,一個叫雲暄的少年橫空出世,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摘得了大會的頭籌,從此平步青雲,在武林中留下姓名。
自此,世上再無司筠。
小蓮是年已年過三十,嫁作婦人,一如往日窮困。
某日她打開屋門後,忽得被屋外堆積的金子晃了眼睛。
直到多年後說起來時,小蓮也沒弄明白當日金子的來曆。
“或許是何日結下的善緣吧。”
地位逐步穩定後,雲暄告别師門,謊稱要下山修行。
苦練武功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複仇嗎?
憑借如今的手段,他找到了施将軍一家。
本打算直接動手的,哪成想被這家的小兒子絆住了手腳。
施家幼子名為施鞍,生得活潑伶俐,即将滿十八歲。
看着施鞍天真的模樣,雲暄恍惚了。
如果司安活到現在,大約也是這個歲數吧。
憑什麼?
憑什麼他生長在陽光下,司安卻連活着都艱難。
陰暗的想法一旦滋生,就如藤曼般生長不休。
雲暄改變了複仇計劃。
他以師門之名進入施府,假意接近施鞍。
雲暄早就聲名大噪,武學造詣極深,施将軍一家拿他當座上賓,施鞍更是常常纏着他,一口一個雲兄。
沒有少年會對雲暄這樣的人不感興趣。
雲暄年少成名,溫潤如玉,謙遜有禮,是所有習武之人心中的榜樣。
施鞍也不例外。
朝夕相處中,施鞍時常同他黏在一處,雲暄也待他極好。
除了沒付出真心,雲暄給了他一切溫存。
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年。
雲暄是在冠禮那天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