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裡。”
“我想你也知道。”露西亞說。坎貝爾家在那有個釀酒廠,她的父親曾經還幾度拿下他家的葡萄酒銷售冠軍。
“離這裡很遠,你是怎麼到這來的?”
露西亞說:“我考上了爸爸曾經就讀的大學,在王城讀書。”
“然後呢?”
然後莫名其妙死了,莫名其妙待了一年後又活了,抵達塵世的時候已經踏上了開往科特利克島的船。露西亞當然沒有這樣說,而是随口編造道:“因為你家在招人所以我來了。”
伊格内修斯露出一個意味深遠的笑,讓露西亞毛骨悚然。這個笑就像是他已經知道全部秘密與陰謀,知道木偶魔女想要做什麼,知道她已經拿回自我意識。
這時,露西亞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的不對勁是出自哪裡,又想到那天上課伊格内修斯說的“你應該慶幸我對你的觀點感興趣”,神色無法掩藏地變得蒼白。
“你臉色不好。”伊格内修斯善意提醒——露西亞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善意還是故意。
她心虛得冷汗直冒,看着逐漸變空的盤子,生硬地岔開話題,“還剩最後一塊,你吃了吧。”
她把兩個杯子和刀放在空出的盤子上,起身洗碗,卻被伊格内修斯叫住:“讓仆人來洗。”
露西亞悶悶不樂地拒絕:“我不想給人添麻煩,而且,自己動手才有生活的樂趣啊。”
這時她又覺得剛剛的害怕隻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伊格内修斯此時正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并像孩子一樣詢問道:“樂在哪?”
露西亞把盤子放在水槽裡,拿下挂在鈎子上髒兮兮的海綿,“生活的樂趣在于體會,凡事都親力親為。然後就會逐漸學會,做食物時怎麼控制火候,怎麼調整時間,怎麼判斷鹹淡。美美地吃了一頓後,手撫摸上光滑的盤子,感受上面油膩膩的食物殘渣,看着油在冷水下凝固發白,從盤子裡抹掉它,這就是飯後的儀式。”
露西亞說這話時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柔,像從星星上傳來的呓語,伴随着嘩啦啦淌過的水聲,在溫暖的燭光中升起一枚遙遠的太陽,就像做了一個不真切的夢。
好在觸感是真實的,她甩甩手,用幹淨的帕子仔細擦幹它,轉過身看見伊格内修斯就站在旁邊,他握住她的手,她本能地掙紮,發覺對方沒有惡意之後,才猶豫地攤開,任由他觸摸手心,俯身輕嗅。
“油膩膩的真惡心。”伊格内修斯松開她。
露西亞不滿地說:“真是的,你剛剛才吃過我做的飯呢。”
“以後這些事交給仆人。”他說,“讀書握筆的手不應該沾上油漬。”
然而露西亞不聽他的命令,挑戰他對她的認知,固執地說:“隻是自己享受的時候不給别人添麻煩而已,而且我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這些事。”
伊格内修斯擡眼,“也是和父母嗎?”
“不是。”露西亞本想席地而坐,也不顧薄薄鋪在地上的爐灰,被他抓住帶回木桌旁。
她繼續說:“是剛進大學的時候,我覺得學費太貴了,而且僅僅是基礎的吃穿用度費用都高昂的吓人,那個時候我還想買打字機,就偷偷去紅楓葉大道的一家餐廳打工,既要給人端盤子,也要在後廚洗盤子。好不容易才買的打字機呢,又因為想要出去玩,繼續打工,直到……”
她之後的記憶也全都忘光了,本想再回憶點什麼,但再也沒有力氣提取,于是隻能呆呆地站着。
伊格内修斯問:“你在想什麼?”
露西亞笑了一下說:“想不起來其他東西了。”
為了防止他深究,她及時轉移話題,“我很喜歡《生活》雜志的座右銘:‘認識世界,克服困難,洞悉所有,貼近生活,尋找真愛,感受彼此,這就是生活的意義’。”
“我會考慮訂它的。”
“是可以看看。你不知道,這本書對我的誘惑力有多大。”
“比如?”
“比如王都最新的時尚,還有放眼世界的美景。我之前很喜歡看皇後的穿搭,她穿什麼,街上的達官貴人就都跟着模仿。”她想起《生活》雜志最有意思的一期,“有次皇後穿得很古怪,根本不适合日常,街上仍有人模仿她,結果她們出去走一圈,不是絲帶飾品掉一地,就是高跟鞋崴了腳。那一期可好玩了,封面是克林索爾.加西亞大師畫的,是個穿着誇張的女子走在前面,寶石和絲帶在她後面掉了一地,一群孩子蹲下地上撿。”
露西亞咯咯地捂嘴笑起來,他看着她,同樣噗嗤一聲笑出,清朗的歡笑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裡。
“所以,每當我疲勞的時候,就會去翻看它,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我沒看過的美景,就有生活的動力,也更加想掙錢了。”她順水推舟,将自己來島的意圖合理化。
蠟燭熄滅後,他們就着爐火繼續聊,從這個話題跳到另一個話題,全然不在意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間,連爐火也添了好幾輪。
短暫的夜晚很快過去,露西亞依舊毫無睡意,她和伊格内修斯的思維都極其活躍,像極了海裡躍動的魚。眼見着天邊魚肚白似的雲朵漸漸翻上,露西亞試探地問:“伊格内修斯,我們去看日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