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亞還是第一次在海邊看日出。可惜的是,伊格内修斯并不允許她離開莊園,隻是讓她在塔樓裡窺伺外面的世界——并且,這位煞風景的魔法師并不明白日出究竟有何種魅力。
看着露西亞專注于天邊的景色,伊格内修斯不滿地說:“每天的日出都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并不是每天都一樣。”露西亞回過頭,嘴角向上揚起,像一隻微笑的白鲸,用那雙在天幕未開時浸透着夜色的眼睛看他,隻是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又毫不留情地投入太陽将升起前首先出現在海平面上的光暈中。
“晴天、大晴天、陰天,都不一樣。今天我們運氣很好,是個大晴天呢。”
她也不顧他感不感興趣,自顧自探出身子,想要更廣闊的視野,“日落的時候,太陽會像個紅色的火漆印,但日出的時候不應該這樣形容,霞光是一聲号角,待它的音波響徹蒼穹,太陽就會以千軍萬馬之勢淩駕于高空,驅散所有黑暗。”
伊格内修斯冷冷地看着,“你要掉下去了。”
露西亞聞言立即把探出去的身體縮回來,看伊格内修斯不為所動,用近乎埋怨的語氣說:“我說,你應當要有想象力。沒有想象力的話,人就回會變成石頭。”
伊格内修斯說,“操控重力的魔法師生來就要變成石頭。”
露西亞沒有理會這話,着急的指着天邊說:“快看!太陽躍出來了!”
“那是形容魚的。”
“是啊,可是,從海底升起來的太陽,不就和從海中躍上來的魚一樣嗎?”露西亞再次提醒道,“想象力!它不是模棱兩可的永恒天體,不是看不見的神聖天獸。你可以把它看做一頭金色的鲸魚,或者一隻飛上天空的雄鷹。”
露西亞說得越來越興奮,讓伊格内修斯無法理解和認同。她幹脆不理這搞不懂世界之偉大燦爛的人了——反正不是在上課。
她的眼睛急匆匆地在高塔内尋找,掃過伊格内修斯時也像想要在他身上發現什麼,但最終,她的目光隻是如過客一般匆匆瞥過,停留在他的桌子上,“我要征用你的草稿紙。”
“征用這個詞不應該放在這裡。”伊格内修斯此時倒比她更像老師些。然而露西亞也沒打算辯駁,而是把食指和中指筆直地并攏,放置在唇邊,并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她急匆匆地拿過羽毛筆,擰開墨水瓶,蘸着靈感書寫起來,連伊格内修斯正在背後仔仔細細地看都沒有察覺。
轉瞬即逝的靈感就要跑了,創作者的筆再快些,去追逐從頭腦裡浮現的幻夢,用充滿詩意的詞藻與認真嚴謹的工作态度尋覓,把它帶回塵世,帶進世界,成為真正的實相。她無比專注地寫着,因為知道靈感來時如果不認真記叙,就再也無法捕捉到它了。
羽毛在她閃爍的靈感間抖動,在點下句号的瞬間又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但露西亞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她并不給伊格内修斯看,而是仿佛寫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墨水未幹就着急折疊起。
“你在寫什麼?”伊格内修斯皺眉道。
露西亞搖搖頭,“在寫成文章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偷看。”
“這算什麼?我問你是否有作品,你要我自己去找;我問你在寫什麼,你又說不給我看。你在掩蓋自己浮淺的事實嗎?”
露西亞并不生氣,她自信自己的文字一定比伊格内修斯要強,“告訴别人,我就什麼秘密都沒有了。”她的心情可以用愉悅來形容,不免多碎嘴幾句:“反正,今天寫下的,比之前寫得都要好,全都是因為有陽光的緣故。”
伊格内修斯一手撐着窗棂看她,詢問道:“剛才那個手勢是什麼?”
“那是‘靜默者之儀’,用法有很多,道歉或者隻是讓人閉嘴。”
伊格内修斯沉默地看着沉浸在喜悅中的露西亞,随口說:“比起寫作,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更讓人感到快樂。創造的歡愉也能在性.愛中找到,說到底,被你當作信仰的行為,不過都是為了滿足人最低級的需求。”
露西亞并沒有因為他無禮的發言生氣,依舊淡然地說:“那是因為你沒有感受過午夜夢回時靈感席卷而上的美妙。總之,等你慢慢學會從文字的視角看世界,就會明白我說的究竟是什麼了。”
這時,伊格内修斯嘴角微微一挑,“不要說理論了好嗎?你的寫作難道全都是從理論開始的?”
露西亞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是先去真正嘗試寫作并因此産生了濃厚興趣,才決定深入學習的。
她點點頭,伊格内修斯又說,“三段式的論證也讓我覺得無聊。辯論倒還不錯。”
“那就好。”
“那麼現在就開始吧。”伊格内修斯迫不及待地收網,就像捕獲人魚的漁夫,生怕人魚再次溜進大海。
“什麼?你在開玩笑吧。”露西亞驚慌失措起來,“調整不是現在就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