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加洛林酒館嗎?”老實說,露西亞并不希望酒館真和起義有什麼聯系,也不希望它是個可惡的告密者,畢竟無論是吉爾伯特還是把她帶到此地來的費怡都是有趣的人。
喬治娅點點頭,但說:“放眼整個希波區,能夠提供切斯菲爾德特殊武器的隻有加洛林酒館,而能和貴族販賣情報的也隻有加洛林酒館。假如背叛的罪名要由起義者之外的勢力承擔,就隻有加洛林酒館嫌疑最大了,可是,罪名安插在起義者之間,誰也沒有往這方面想,頭腦聰明的全被處死,留下一盤不成氣候的散沙。”
露西亞陷入困惑的沉默中,喬治娅于是笑起來,“正如我所說,誰也不認為出賣者是加洛林酒館,所以大家依舊在此活動,你瞧,這隻是我作為局外人對此事的猜測,我想既然身處其中的人覺得沒什麼不對,那我所說的也隻是陰謀論罷了。”
露西亞也跟着她笑,“我差點就相信了。”不錯的開場白。她松了口氣,對誰也沒有确切的證據表明加洛林酒館參與此事而感到愉快——如果那批刀劍坐實了來自加洛林酒館,當局不會坐視不管,而如果加洛林酒館的确背叛,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依舊在這肆無忌憚談論時政。
喬治娅舉起杯子,說道:“凡事要講究證據不是嗎?事實上,我正在誇梅斯大學讀法學,這次和教授們一起來旁聽起義者的事。作為魔法師,我認為法庭之上的辯論和實地的走訪同樣重要,才會在加洛林酒館閑逛。”
她猛喝一口酒,到酒液見底才繼續,“據我在希波區所觀察到的來看,加洛林酒館和其他人的勢力都不同,裡面各個都是賭博與籌劃的好手,他們并不在乎能從情報交易中獲得多少錢,隻是在追求操控情報并通過情報将世界掌握在手的快感。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是朋友帶我來的,她的愛人在這裡工作。我不想用家裡的地址給報社投稿,而且,我需要的隻是很小的私人空間和一些潤滑靈感的東西。”露西亞謹慎地說。
“我知道了,難怪他們對你關照有加。”
“他們?”
“酒保們。你不知道嗎?剛才有好幾個人試圖往你這邊來,全都被攔住了。而我,我一看就是正道好人。”喬治娅的語氣中透露着好人受到嘉獎時的驕傲。
但接下來,她又放不下心似的,說了句:“雖然酒館總體上保持中立,但其中也有些分歧。大家都知道,酒館是‘中立之蛇’最主要的資産,但‘中立之蛇’叼着的百合花又是怎麼回事呢,據我所知,從前它的徽記上是沒有那朵百合花的,那麼百合的代表者即是後來的加入者,一山不容二虎,恐怕在行事上也會有所分歧,而且,作為明面上的老闆,吉爾伯特确實不能說是好人。”
露西亞的耳朵豎起,湊得離喬治娅更近了,“怎麼說?”
“他好賭,和另一位姓克萊夫的老闆有些私人恩怨,但顯然,無論是蛇還是百合,都不願意讓他損害酒館名聲。”
“原來他喜歡賭博呀,難怪我每次來,他都想盡辦法要從我口袋裡撈銀貝。”
“能夠找到别的地方寄信就趕緊遠離這裡吧,要知道除了海洋還有森林。”
“但因為家在這邊的緣故,我現在隻能先待在這裡啦。”露西亞婉拒道。眼看着又到了七點,她把東西整理好,詢問喬治娅,“我要離開這裡了,你要和我一起嗎?”
“當然。事實上,我并不放心你獨自離開。”喬治娅點點頭,拿好自己的東西站起來,這時露西亞才注意到,她的劍鞘裡的确有把銀劍,它在火光下閃爍了幾次,轉身藏進灰色舊袍子裡。
同時站着,露西亞比喬治娅高了一個頭,更難以想象的是,這個穿着魔法師袍的遊俠居然還在誇梅斯大學學法律。
露西亞不自禁地好奇,“教授們知道你是魔法師嗎?”
喬治娅也如實回答:“當然不知道,我在簡曆上寫了我前23年在和家庭教師學習,對法律有濃厚的興趣。反正不管怎樣學的,我都通過了大學考試。”
她又看了眼喬治娅,心想她是否真的有20歲,但她身上的裝飾和小配件讓她不得不承認,沒有足夠的閱曆是不可能擁有那些東西的。
“說起來,我們還算是校友呢。我曾經也在誇梅斯大學讀過一段時間文學。”露西亞說。
“那你算我的前輩啦,真厲害,看起來你也才20歲。”
“你說對了。”露西亞關心地問:“誇梅斯大學的女性比例有增加嗎?”
喬治娅遺憾地搖頭,“沒有哦,整個法學系也才3個女孩,倒是多了幾個女老師,不過那幾個老師都和你們文學系的伊芳·艾迪差不多。”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露西亞倍感親切,但不明白差不多的意思,“都一樣出衆嗎?”
“你也可以這樣認為。但我的意思并非如此。我的朋友,你應該知道,在魔女紀元時,女人把整個世界拱手讓給男人,相信男人有能力抵禦陰影的影響,于是在這之後,女人不再被認為是至高者的傑作,而是與陰影交/媾的叛徒,即使魔女已經消失在曆史的塵煙中,世界再度歸于人類,大家還是這樣認為。到現在,一個想要獲得地位、想要向世界發出自己聲音的女人,必須把自己變成男人才不至于成為火刑架上的魔女。”
“你的意思是,她們并不在乎有多少女學生入學,有多少無辜的女性被處死嗎?”露西亞問。她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懂:人怎麼能夠貶低自己的性别,并把它視為詛咒呢?即使曆史上是有過那麼一段魔女四處作惡的時間,但女人依舊是創造神手中沾滿露珠的月桂花。
“是的,整個大學都是如此,除非你的成績很好,或者風格的确是教授所喜歡的。有意思的是,你的能力可能能夠讓男教授認可,卻會被女教授挑三揀四。”喬治娅聳聳肩,“我們還是不說這個了,今晚吃什麼?”
“嗯……”突然的跳躍讓露西亞差點沒反應過來,思考一會才說,“我們去特留西街的橡木盾餐廳吃吧,就是離這裡有些遠。”
“沒事,我樂意去,反正明天也沒有什麼安排。隻是晚上了,沒有公共馬車會停在這。我們要走到桑德斯街區去,那邊是剛才說的克萊夫的地盤,因為去玩的人多,還能攔上車。不過你得跟緊我。”
談話間,她們已經離開加洛林酒館的範圍,藍色的夜包裹了世界,街燈宛如錨點,在世界陷入虛無之前,用光亮讓世界維持原狀,把陰影關在鏡中。當她們走入小巷,喬治娅腰間挂的燈開始散發微光,讓露西亞聯想到六芒星神殿的輕羽花,它們也會散發美麗的光澤,但在至高者的榮光之下,其光亮幾乎可以忽略。
随着危險氣息的逼近,她不得不把目光從神殿收回,再次回到現實。
這時她想到,喬治娅身上走起路來玎玎瑛瑛,在她看來隻會暴露自身的裝飾沒有一個多餘,腰間的燈形裝飾是為了在黑夜中照明,胸針上嵌的懷表記錄時間,寬大的外袍掩蓋身型,金屬護腕保護自己不被雙刃劍所傷,鐵質騎士靴藏在裙下随時做着準備,而腰間那把長劍揮舞起來時甚至能夠撕裂凝固的空氣,動作幹淨利落,卻處處留有生機和餘地,隻是用于防衛而不是用來傷害。
在露西亞驚奇的目光中,喬治娅吓退了想要搶走她的提包的賊,還擊潰色膽包天的混混。她越發敬佩喬治娅:她的劍法和瓦特·泰勒公式化規範化的劍術不同,更與伊格内修斯充滿攻擊性的招數大相徑庭,在她手中的劍和她這人一樣,有種沉穩的氣質,每個動作都不緊不慢,宛若練舞練成肌肉記憶的舞者。
她似乎更喜歡她的劍法,然而她終究不是她的老師。
“我也在習劍,可以看看你的武器嗎?”已經坐上馬車,露西亞的目光還沒有從劍上移開。要知道,剛才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見紛飛的白刃,在劍柄上,還有一團紫色水晶的幻影。
喬治娅把劍從鞘中抽出,雙手捧着遞給露西亞。露西亞小心翼翼接過,在握住劍柄時,劍上荊棘般的小刺刺穿她的絲綢手套,擠進柔軟的掌心。她本能地想要松開手,但還是忍痛拿住了,并說:“它看起來好像傳說中的那柄獻給露西娅的薔薇。”
傳說中那把由神使用秘銀與亞摩斯星骸鍛造,并用黃金與礦石镌刻的神劍正是“獻給露西娅的薔薇”,她不會忘記,獸人族的使者在鍛造神劍時曾說:蛇與荊棘是我對不潔之愛的警告,但玫瑰是我對你的祝願,拿上它吧,它将助你斬斷塔爾塔洛斯的一切枷鎖。
“是的。它是真實存在的。”喬治娅輕描淡寫說。
話從她口中說出時竟多了幾分可信度。露西亞生怕自己拿不穩這貴重的物品,更用力地握緊劍柄,借着喬治娅的燈光觀察起來。
正如《星典》所提及的那樣,它的劍柄上爬着黃金的藤蔓,藤蔓上生出棘刺,環繞劍身生長,是一柄稍不注意就會傷及自身的劍,仿佛随時在提醒使用者謹慎使用。
那團露西亞注意到的水晶幻影,來源于劍柄下方被概括成幾何形狀的紫水晶玫瑰,黃金蛇将它圍住,打了個無限的結成為劍的護手,上面鑲嵌亞摩斯已經暗淡的骸骨。蛇的頭部向下延伸,蛇吻吐露秘銀劍身,它閃閃發光,像蜻蜓彩色的翅膀般輕盈有力。
露西亞把劍還給她,贊美道:“真漂亮啊,原來這就是秘銀,我以為銀和秘銀是差不多的東西,現在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一回事。”
“秘銀比銀的輝光更閃爍,它更堅硬,更利落。不過,我的朋友,我沒想到你的手還握過劍柄。”
露西亞笑着說:“因為我無意間有了很好的老師,他認為我需要防身技巧。”
“在這裡生活是需要這個。呀,你的手正在流血,是被荊棘刺傷了嗎?”
喬治娅輕聲提醒。她拿出瓶藥水,取下玫瑰花苞樣式的蓋子,把瓶裡的水倒在她手上。
受傷的灼熱立即冷靜下來,像浸在溫和的冰泉裡,露西亞的手上沾滿閃閃發亮的魔法。
喬治娅解釋說:“這是來源于生靈神殿的泉水,魔法師們相信,人一旦受傷,生命力就會流失,而生靈神殿的泉水帶着萬物的榮光,能夠快速補充生命力,愈合傷口。”
“時鐘神殿好像也有這樣的泉水。”露西亞想起自己被時水洗得幹幹淨淨的手。
“不對哦,盡管都是泉水,但時鐘神殿的泉水是用來洗滌靈魂的。它彙入大海與其他水系交融,并将淨化的恩澤帶給世界。經過光魔法的淨化,所有的水都能變成恩澤河源頭的水。”
聽着喬治娅對魔法的解釋,露西亞惋惜地說:“不是魔法師真是太可惜了,永遠無法理解至高者的奇迹……”
喬治娅眨眨眼睛,“誰說的?當然可以理解,有的時候,普通人比魔法師們更了解至高者的真谛。我的朋友,身為月桂之女可不能妄自菲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