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唐硯青被自己的噴嚏驚醒,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灼痛,提醒她昨晚跳進九碾河救人的壯舉。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
她接起來,陸小葵過于活潑的聲音,緊貼着耳膜爆開:“師姐,你怎麼還沒來呀!我等你好久啦!”
“不好意思,今天的安排取消吧。”唐硯青嗓音嘶啞,像堵着一團棉花。“我發燒了。”
"啊?你沒事吧?我給你送退燒......"
“别來。”唐硯青挂掉電話,把自己塞回被窩。
她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
直到門鈴響起。
唐硯青趿着拖鞋挪到玄關,透過貓眼望出去——女人站在樓道裡,裁剪妥帖的草青色旗袍,袖口露出兩段霜雪般的手臂。
她拉開門,暖甜的桂花香氣漫湧進來。
“你怎麼來了?”唐硯青說完便開始後悔。她語氣這麼差,聽起來一定很兇。
“小葵說你發燒了,”柳燼拎着保溫桶,語氣溫柔如舊,“我讓顧婆婆給你熬了點陳皮粥。”
唐硯青真是病了,竟會為柳燼一句話,就開始鼻頭發酸。
她别開頭,把門讓出來。
唐硯青蜷在餐桌旁喝粥,柳燼走到供桌前,點了炷香,俯身去收拾客廳裡那些積灰的紙箱。
病曆,藥材,醫書……柳燼把箱子裡的東西分門别類,逐一規整,一箱箱收進書房。
唐硯青看得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喝完了粥,追到書房去找她。
灰白天光照進窗戶。
隔着漂浮的塵埃,柳燼擡手将一摞舊書放到書架頂層,翠色布料緊貼着修長身段,像是從三月借來一段春天。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唐硯青停在柳燼身邊,語氣又煩躁起來。“你又不是我媽。”
柳燼一怔,視線落在唐硯青臉上,開口竟有幾分讨好:“對不起,阿青……”
唐硯青煩得不知如何是好,抓着一團空氣,攥緊拳頭。“你不要跟我道歉!”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心髒刺痛。
唐硯青不敢看柳燼的眼睛,可是一低頭,眼淚就兀自淌下來。
“……對不起……”每個字都在她口中哽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
柳燼朝她靠近半步,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把她壓向自己肩頭。
“沒事的,阿青,你隻是生病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柳燼用世界上最柔軟的聲音說。
唐硯青的頭埋進柳燼溫暖的頸窩,整個人忽然徹底崩潰。
她都不知道她在哪裡存了那麼多眼淚,幾乎浸濕柳燼半個肩膀。像要從眼睛裡生出一片海,把她們一起從頭掩埋。
“沒事的,阿青,沒事的。”
柳燼像安撫哭鬧的孩子,一遍遍撫摸她的背脊,慢慢捋順她打結的呼吸。
唐硯青痛恨自己這麼幼稚,可又忍不住在柳燼的體溫中陷落下去。
她栖息在柳燼懷裡,像愚鲸歸海,飛鳥落地,手抓在柳燼腰間,幾乎要将掌心的布料生生揉碎。
秋雨捶打的桂花,在她鼻尖綻放又衰敗。
柳燼的呼吸懸在她耳畔,似一個盤旋的吻。
“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很快就會好的。”
柳燼哄她上床睡覺。
她沒有抵抗,也不太主動,放任柳燼帶她往卧室走,手指勾勾纏纏。她病得足夠昏沉,再也不會覺得難堪。
唐硯青乖乖在床上躺下,柳燼喂她吃了藥,幫她掖好被角。
“你不陪我了嗎?”她看柳燼起身,連忙問,句子發悶,還拖着剛哭完的鼻音。
柳燼放好水杯,坐回床邊,嘴角挂着溫柔笑意。
“晚上店裡還有事情,我等你睡着再走。”
指尖一暖,柳燼重新牽住她的手。
唐硯青幹脆把柳燼的手拉到枕頭上,将自己的臉整個貼了上去。
臉頰和掌心彼此熨燙,如同篝火的餘溫,燒得她愈發昏沉。
卧室拉着窗簾,所有光線都被過濾成暖色。
空氣是暖的,心跳是暖的。連沉默也染上暧昧。
唐硯青閉上眼睛又睜開,看着眼前的人,字句在嘴裡斟酌了好幾輪,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我能……不叫你柳姨了嗎?”
“你想叫什麼?”柳燼問她。
唐硯青深深吸氣。希望足量的空氣,可以成為她的支撐。
“……那個人叫你什麼?”她問。
柳燼沒有聽懂。“哪個人?”
唐硯青花了很多力氣,将繁雜心事整理成一個相對簡單的句子。
“……你說,你很在意的那個人。”
她看見柳燼一怔,眼神有片刻失焦。
柳燼仍在微笑,隻是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這都多少年了,我早就不記得了。”
唐硯青當然聽得出柳燼的逃避。
胸口酸澀,還有一點點悶痛,但是沒關系。她早就習慣了這個程度的疼。
唐硯青閉上眼睛,躺回柳燼的掌心。
至少現在陪在柳燼身邊的人是她,她還有足夠漫長的未來,可以争取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