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祂并不需要像人類那樣的睡眠。
畢竟祂祂在匣子裡頭,和在進入匣子之前,已經睡了很多很多的覺。足夠祂在人間不眠不休很多年。
但和刑警女士同床共枕,完全是另一回事。這是整個北半球能發生的,最好的事情。(至于南半球,得先睡過才知道。)
刑警女士熟睡的時候,終于卸下了所有心事和戒備。
她的呼吸這樣輕緩,眉頭舒展開來,像被春風吹起的垂絲茉莉,溫柔又輕逸。
她也忘了自己要蜷縮在床沿上,一翻身,就落進少女臂彎裡。
刑警女士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同時占據着最強硬和最柔軟的兩極。
而此刻,祂祂隻要再往前靠一厘米,就能吻到她的側臉。
但祂祂用足以搬運月球的強大定力,忍住了沒有那麼做。
祂祂不能破壞匣子的規則——祂祂不能輕易給予人類交易之外的東西,那很危險。
以及,祂祂忙極了。
女人的夢境實在是亂得讓祂心煩。
祂祂扔掉夢裡的屍體,兇器,海嘯和法醫報告。
重新種上軟綿綿的雲朵,軟綿綿的花草,軟綿綿的小貓,和軟綿綿的觸手。
廢寝忘食守護曼谷的刑警女士,難得能睡個整覺,必須要做整個曼谷最好的夢。
夜晚還是不夠長。
沒過多久,清晨第一縷明澈的陽光,就穿過那扇從來沒有關牢過的玻璃窗,照在鄭心妍的腳趾上。
然後一點一點往上爬。
爬過她的小腿,傷痕累累的膝蓋,腹肌和胸膛。噢,她什麼時候才願意花2000铢巨款,裝上一扇窗簾呢。
陽光漫過鼻尖,快要曬到眼皮的時候,刑警女士睜開眼睛。
她意識到自己枕在少女的胳膊上,擡眼看向少女,眼神朦胧,像隔着一場濕漉漉的霧。
“我還在做夢嗎?”她問。聲音也是軟的,浸泡着沒有散盡的睡意。
祂祂用手捂住她的眼睛,擋住那些惱人的光線。祂也可以是一小片窗簾。
“再睡一會兒吧。”祂說。
女人要是一直都像這樣迷迷糊糊的就好了。
祂祂抱着她,整顆心都變得柔軟。
祂祂從未有過心髒,但此時此刻,可能開始有了。祂從虛無中生出骨頭和血肉,學着如何愛一個人,如何為她小鹿亂撞,如何欣喜,如何哀愁。
鄭心妍睡到九點半,被一條信息的提示音吵醒。
她看完信息,然後放下手機,離開祂祂的懷抱,起身去浴室洗漱。什麼也沒有說。
祂祂摸了摸留在枕頭上的手機。
是重案組的組長發來的。
“我接到通知,說上面想把你調到河口城的警署去。這太奇怪了,你在這個案子裡的貢獻,完全值得一枚王冠勳章。我還在跟他們争取,等我消息。”
又是那個秃子。
那個又醜又胖的秃子想把鄭心妍趕走,獨占她的功勞,也借機避免,自己的劣迹被進一步暴露的風險。
真是一個比在曼谷的夏天的室溫下放了三個月的長滿黴菌的酸奶還要壞的壞秃子。
其實對祂祂來說,如果鄭心妍能離開曼谷,遠離這裡的是是非非,遠離正在暗處窺伺的奇卡……也許并不是一件很壞的事情。
但是,祂祂還是很願意為鄭心妍出這口惡氣。
祂祂知道,一個孤兒要當上中央警署的警察有多不容易。女人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她的日記。
祂祂謀劃了很多很多的惡作劇,比如讓署長在夢遊時喝下一整鍋野蟾蜍泡的水,再讓他的蠢兒子在野餐時,當着所有朋友的面掉進糞坑。
但祂祂等了一整個早上,刑警女士完全沒有提起這件事。
她平靜得像沒有風的湖水,換上輕薄的亞麻背心,用一個帆布包裝上匣子,就這樣出了門。
遊樂園在曼谷北郊的巴吞他尼府。
這麼破的卡羅拉,要開很久很久才能到。不過就算換成其他車,也要開很久很久。曼谷就是這樣一座慢吞吞的城市。
這樣也很好。慢吞吞地愛一個人,慢吞吞地接吻。
祂祂趴在空調的出風口,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轉頭去看女人的臉。
車裡的空氣沉甸甸的。
就算沒有用言語訴說出來,刑警女士應該多少還是有些不開心,祂祂想。那祂今天得多做一些,能讓刑警女士開心的事。
“我臉上有東西?”鄭心妍問。
“沒有。我隻是在想,人類怎麼可以這麼好看呢。”祂祂誠實地說。
鄭心妍沒有理祂。
下一次被堵在路口時,鄭心妍從手套箱裡取出一副墨鏡,掰開眼鏡腿,戴到祂祂臉上。
……誇她好看還不讓人看,很壞了。
祂祂氣呼呼地扭過頭去,把墨鏡扶正。
噢,美妙的遊樂園。
從走進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宛如離開曼谷,來到由人們懷着盛大幻想,憑空捏造的另一個世界。
到了遊樂園,祂祂才發現,原來刑警女士隻是穿着亞麻背心和短褲,露出身上幾乎所有漂亮的肌肉,在人類的标準裡,也稱得上十分性感。
祂看到許多雙男人和女人的眼睛,在她身上流連,仿佛她是一顆剛撈起來的新鮮海膽。
噢,愚蠢的人類,你們可省點心思吧,這個女人太過暴力,你們根本不可能挨得住她的任何一記勾拳。最多兩記。
而祂祂不一樣,祂祂非常強大。
祂祂能挨很多下,然後笑眯眯地陪她吃米湯粉。人類絕對,永遠,一定,不可能做到!
第十雙眼睛瞄過來的時候,祂祂努力忍耐。
第一百雙眼睛瞄過來的時候,祂祂咬緊牙根,非常努力地忍耐。
第兩百雙眼睛瞄過來的時候,祂祂忍辱負重忍氣吞聲百忍成金小不忍則亂大謀。
第兩百零一雙眼睛瞄過來的時候,祂祂實在忍無可忍。
不準看别人的對象啊這些混蛋!!真想把他們全都抓起來,讓他們做整整一個月的噩夢!!
讓他們瞧好了。
勇敢的祂祂,勇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往自己的更左邊,一厘米一厘米地挪過去。
祂祂的手,穿過漫長國境,穿過浩瀚人海,穿過三疊紀下了整整兩百萬年的大雨。
——終于牽住了刑警女士的手。
刑警女士的手,就像祂祂想象中一樣溫暖,乖巧地躺進祂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