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花閣裡的燈早早就熄了,高腳桌上的燭台裡隻留下一根快要燃到盡頭的蠟燭。
半凝固的蠟油還是透明的顔色。工匠塑型時灑在其中的幹桂花全沉在底部,滿盤星星點點的幹枯褐色。
許竹影坐在雕花木床上,沉默地又撕下一頁黃曆。
手腕上的銀鍊似乎做工更加精細了一點,小小的一個改版紋路歪七扭八地刻在最外層。
今日是'長公主'要出發去西南的日子。
自那日夏荇和皇帝倆人各不讓步,在宮宴上鬧了那一出之後,任太後娘娘怎麼派人說合,明裡暗裡地暗示‘長公主’進宮認錯,也沒能改變倆位當事人的任何想法。
眼下,長公主府上各處要帶走的東西都裝點好了!他還沒找到當初入府時要找的人!
倒是長公主身邊那個雖然長得好看,但是寫作門客讀作面首的傻子的名聲在京中越來越響。
再這麼拖下去,他也要跟着夏荇去西南了……
卧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輕輕推開。
許竹影遲疑地轉過身,擡眼望向門邊那道素色的人影。
本該早早睡下的'長公主'手中提盞琉璃燈,推了門卻不進來。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似乎真的就隻是睡不着出來閑逛一般道:“許公子今夜又是在研究什麼稀罕玩意?”
屋外、正開到落頭的梨花被風一卷,好幾片花瓣乘機飄進屋内。
淡黃色的一團光暈朦胧地散開,柔和了她原本瑞麗明媚的五官,配合那雙這幾天一直都波瀾不驚、就沒見到過什麼情緒的眼睛,竟然有點……
溫柔。
許竹影一愣,把這個堪稱荒謬無比的結論抛之腦後。
“殿下,”許竹影掀開被子下床,卻不主動回答問題,避重就輕道,“還未就寝?”
夏荇看他重新點起好幾盞油燈,終于擡腳邁進屋内。
她今晚穿得比宮宴那天薄,走進來的時候還沾着外頭的梨花香。
夏荇坐上屋内唯一一把官帽椅,随意道:“就是想看看你還沒找到想要的什麼東西或人,今晚是不是要乘機跑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算得還挺準的。
許竹影拿外袍的手一抖,又雲淡風輕地給夏荇披上。
“殿下可不能這麼想,”他拿起一沓厚厚的紙,在她跟前搖得嘩嘩響,“相處這些時日,還不能證明許某的忠心耿耿嗎?”
上面都是這些天夏荇派給他的活。
夏荇看着他故作可憐的模樣,有些好笑道:“本宮确實放了府上一些人走。”
琉璃燈方才被她随手擱在桌邊,又被許竹影挪走,重新擇了個更加合适的位置。
畢竟看着還沒自己上輩子學生大的一群小姑娘趕路幾月還挺鬧心的。
夏荇自認還沒被封建社會大染缸污染到這種沒良心的地步。
“樹倒猕猴散,”她狀似感歎,實際目光一直沒離開過許竹影的神情,“你會走,也不奇怪。”
她今夜的袖子裡也放着毒藥,更在雲花閣外多埋了點人。
要是這姓許的有一點不對勁,光憑他知道的那些,她就不可能讓他活着出去。
“殿下就别和許某開玩笑了。”
許竹影輕輕搖頭,拿出一瓶前幾天買的梨花蜜。
他手上緩慢攪拌那點渾濁厚重的蜜,視線重新落回夏荇的白皙的脖頸,輕聲道:“西南路可很遠,殿下沒了我,路上郁悶了怎麼辦。”
至少在他找到那個跟蒸發一樣的人之前。
怎麼都不能暴露。
夏荇叫他的名字:“許竹影。”
杯盞隻淺淺倒了幾口的量。
許竹影應聲:“嗯?”
夏荇托着臉,見許竹影自己也猛灌好一大口,方才拿起杯子。
燈光其實算不上有多亮,她的發絲散落在耳後,隐隐的一圈金色。
夏荇正色道: “本宮的路從來不靠在哪個男人身上,沒了你,無非是再麻煩一些。”
許竹影咽下涼水泡的蜂蜜水,咳嗽兩聲。
他面上平靜,像是沒聽出夏荇話語裡的驚世駭俗一樣,奉承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