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實在算不個看東西的好地方,寫信人又恨不得在一張小箋上給她出書。
夏荇按照密文重新排序,仔細辨認着那上面的内容,看得眼睛生疼。
“小草親啟:
近來一切皆好,那些人也都安排進了西洋人開的學堂。
若已經脫離了京城,回信告知一聲,商會一直會有人在江口接應。
西南謝家都是群認死裡的倔驢,萬萬不可莽撞行事,邊疆局勢不明,注意好自身安穩。
複仇大計長遠,若僞裝暴露,就回江南。”
最後應該落名字的地方沒有任何标志,隻是押着朵小小的桃花瓣。
夏荇看完,盯着那幹枯的淡紅色出神。
這次的離京實在太過順利。
雖然許竹影手藝不凡,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夏荇合上書本,瘦削蒼白的五指輕輕摩挲粗糙發黃的封面。
他到底來曆還不明。
既然現在有了接應……
不如好好查一查。
陽光裡全都是涼茶的草藥香,隊伍重新啟程,馬蹄踩在石闆路上滴滴答答得響。
溪邊順風飄過來的落花路過夏荇拉開的窗前。
将将可以目睹到一抹瞬息即逝的無奈。
……
三日後,江口城。
許竹影活動活動酸軟的四肢,等三個侍女都下了車,再回過頭去對夏荇伸出手掌。
黃昏布下滿天的火燒雲,穿了幾天風塵仆仆的白衣融入城外的無邊蘆葦,竟然又變得光鮮整潔了起來。
“殿下,”許竹影稍稍彎腰,體貼地做出一個搭手勢,道:“小心腳下。”
夏荇古怪地看他一眼,搞不懂為何許面首如此樂衷于孔雀開屏,一撩長裙自己跳了下去。
霧月懷中抱着高高一堆物件無力攔着,隻得幹瞪眼喊道:“殿下,别摔了!”
三日來吃不好睡不香,驸馬帶着的精兵還老是有人偷偷摸過來,想繞過侍衛偷偷看一眼長公主芳容,可給她們弄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再不入城去好好休整一番都沒法再走下去。
喜言從一個小厮手中不情願地接過一封信件,呈給夏荇。
“殿下,這是驸馬爺派人送來的,”她喪着神色,“好像說什麼在要城中的望月酒樓裡談事。”
也不看她們殿下想不想理他!
夏荇手上整理面紗,确認帶得十分牢固後才道:“你和空雲去替本宮傳個話,就說叫他别來煩本宮,現在上路諸事不便,等到了西南就商議和離。”
喜言聞言喜出望外,和空雲齊齊将物件就地一放,顧不上行禮就急匆匆地朝營帳走去。
似乎生怕下一秒殿下就反悔。
許竹影摘下鬥笠,從江邊薅了把新鮮的草葉,喂給那幾匹一直在哼哼他的馬。
主管将三步并成兩步,從後頭的馬車上着急忙慌地湊到夏荇面前,可憐巴巴地道:“殿下,這趕路可以不讓雜家跟着,進城可不行啊。”
他拍拍腰間系着的荷包:“銀錢什麼的都是雜家在管啊。”
據說太後當年對這主管太監有恩,故他帶了長公主大事小事都給包圓,比起早早撒手人寰的先帝還要像個爹。
‘爹’笑眯眯地弓着本就不直的腰,眼神殷切地看着她。
夏荇一陣頭疼。
她此番進城還要與人碰頭,若是叫主管太監跟着,就他那媽媽桑般護犢子的個性,能離開視線之外就有鬼了。
夏荇仍然在思考說辭,視線下方驟然閃過一道水晶折射的光。
許竹影伺候完馬大爺,居然特别熟練地從包裹裡摸出那副雲華閣拿的耳墜,重新帶了回去。
從車夫回歸面首身份的許竹影朝她走過來,刻意停在一個不算特别過分、又能讓人浮想聯翩的距離。
“公公,銀子給許某就行了,”他淡淡一笑,手上卻已經動作極快地勾走了那個小荷包,“今夜殿下有我們幾個陪夠了,您陪着,殿下怎麼放得開。”
主管一愣,臉上的表情忽然轉變成依依不舍的老母雞,大手一揮故作堅強道:“那你們去吧。”
夏荇:“……”
許竹影還真是不忘初心。
“殿下目前估摸着也不想再坐什麼東西,”許竹影先行邁開步子,“不如步行進城?”
現下大軍在城外駐紮,就夏荇這身非富即貴的行頭往城門口一站,連亮身份都不用就能進去。
磚石砌的城門沉默地在落日下鍍上一道金邊。
‘長公主’裙角飛揚,趾高氣昂地走在最前頭,回給許竹影一個還用你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