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多色,毒藥多變,制作時材料所放的順序、中毒的時間、乃至于制作時的天氣都會導緻毒性的變化。
故而,解一個,都是醫書上單開一頁詳細說明的地步。
許竹影做東西是厲害,可那也和醫藥八竿子打不着啊。
“準确來說,也不是許某解。”
燈籠被他随手擱在一處石凳上。
倆個人在小石桌旁邊坐下。
許竹影屈起長腿,火光恰好在鼻梁處分界。
桃花眼裡沉沉浮浮,回憶斂着色彩,圍成個風暴漩渦打轉。
夏荇聽他講述道:“殿下應該聽說過許杏林,曾經宮中的太醫院首席。”
許杏林、許竹影、許楊心。
冒牌'長公主'絲毫不清楚這些京城往事,根據姓氏亂猜道:“他是你爹?”
許竹影:“……”
他無奈地笑:“殿下,記性再差也沒有這麼個差法。”
許杏林是他爺爺。
當年還在宮中做事時,全權負責調理長公主殿下的身體,一個月多的時候能見上十幾回。
一連七八年。
怎麼可能半分印象都沒有。
‘長公主’手隻着頭,瞪他:“本宮落水後把這些事都忘了,你接着說。”
口氣沒有絲毫忏悔。
“遵命,”許竹影拿出小石桌下備着的幹果,“這故事有些長……”
霧月從屋内走出,給夏荇放好茶具後相當識相地回去和小姐妹一起繡衣服。
照花茶入口的口感來看,估計是許竹影還在屋外接人就已經泡上。
碧玺的解法極其看時候,現下幹着急也沒用。
“許某挑着重點,長話短說。”
許杏林這輩子隻有一個女兒。
許竹影他娘是個頗有個性的奇女子,說什麼都不願嫁到人家家裡,去過看丈夫臉色過日子。
許大夫想遍懸壺濟世多年,見到的種種負心漢,也一拍桌子,摸着山羊胡跟女兒說咱不受那委屈。
父女相視一笑,幹脆逛遍京城各處牙行,找了個男人來入贅。
婚禮種種一概按照許家娶人置辦,孩子出生,也隻管跟在許杏林後頭撒潑,口中爺爺爺爺地叫。
“後來,那男的被鄰裡街坊戳脊梁骨,越想越覺得自己身為男人的自尊都被作踐,居然被個娘們每天呼來喝去,”許竹影剝好一小磁盤的糖炒瓜子,往夏荇手邊遞,"他要複仇,要她生不如死。"
許竹影說書似地講述,半點沒覺得罵自己老子哪裡有什麼不對。
夜間吃太多茶傷胃,夏荇不過喝了幾杯,就被他以這樣容易更睡不着的理由攔下,捧着跟鳥食一樣少的瓜子嚼。
為什麼不剝更多,這人說幹果吃太多也上火。
“他便偷偷去買了傳聞中絕對無法解開的碧玺之毒,加到我娘的茶水裡。”
毒發之後,一走了之。
竹林還在夜風中搖。
夏荇的手覆在許竹影的背上,微不可查地拍了拍。
或許可以算是一個安慰。
窩囊到連隻有幾歲的兒子都不敢下手,隻敢将怒火一窩蜂地全灑向女人。
仿佛男子之身是什麼很高貴的東西一樣。
許竹影的指骨摩挲過茶杯底殘留的溫度。
他垂下眼睑,平靜地道:“爺爺帶着我們三個走遍南北,最終在雪域終于配齊最後一方藥材,解開折騰娘足足十年的碧玺之毒。”
但十年餘毒的折磨,早就把身子弄得千瘡百孔。
許竹影沒高興過幾天,娘親便死在對于雪域人來說微不足道的一場小寒風裡。
一聲冷笑融入流動的夜風。
“我娘曾經是比爺爺更為優秀的女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本有能力去救更多的人。”
可到頭來,反而死在世俗所規定的,所謂男人尊嚴裡。
那個人窩囊愚蠢,逼問之時閃閃躲躲,揭穿之後痛哭流涕,叫許竹影覺得連恨他都覺得是浪費力氣。
團扇的扇尾抵在杯底。
‘長公主’的聲音從許竹影頭上緩緩落下。
“講故事可以,别把本宮的杯子摔了。”
一下就将人拉回現實。
許竹影茫然地擡頭,夏荇不知道何時吃完了那點瓜子,起身站在他跟前搖扇子消食。
淚珠劃過面頰。
衆多碎銀鈴齊齊作響。
南紅額飾的末端扣在麻花辮裡,閃着冰冷的光。
夏荇背過身,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比劃動作。
好了,去看看謝二的情況吧。
殘忍,可又算得上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