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荇的房裡幾乎不留人。
空雲見她滿臉疲憊地進了屋内,撸高袖子,去和霧月倆人面對面編竹筐竹盆,偶爾再給敬佩地說不出話的喜言丢個小竹蜻蜓。
長公主府在京城衆家中,出名地愛好點燈點油,就為了好好地看書賞字不費眼。
到了如今,在西南一天到晚日照七八個時辰的溺愛下,矮桌上隻簡單地留了根快要燃盡的蠟燭。
層層紗幔柔和折進屋内的耀眼天光,桌邊人朱唇輕啟,将那有跟沒有一樣的燭火熄了,笑盈盈地沖夏荇打招呼:“理事,午安。”
“嗯,你也安,”夏荇拿起她手邊的遊記,邊翻邊随口問道,“我們要的東西都湊齊了?”
春風會暗地裡傳遞消息,頗愛僞造這種被世俗學子抨擊為“無用之學”“俗不可耐”的山川遊記。
根據面前女子的想法來說,就是我就要用他們看不起的東西,來狠狠地把他們掀翻。
“都湊齊了,理事隻管去和謝夫人談條件便是。”
女子懶洋洋地伸個懶腰,玉手掀開竹籃上用布蓋着的頂。
食物的香味便徹底按耐不住。
夏荇感覺自己空空蕩蕩的胃叫了聲:“這是什麼?”
“這是理事那小白臉剛剛慌慌張張送來的,”女子指指一旁的紙包,“好像還有安神藥,配了足足一個月的量呢。”
夏荇無奈扶額,叫她名字強調:“花荷,這話不能亂說。”
都怪許竹影長的那張臉,跟着誰都會被旁人懷疑是不是有什麼肮髒交易。
花荷嘿嘿一笑:“活躍下氣氛嘛,我們春風會的大家都知道,理事絕對絕對是清白的。”
糖醋排骨、竹筍敲肉湯、炒包菜。
出鍋還沒多久的菜冒着熱氣,色澤剛好不淺不過,裝在柴燒陶器裡,擴出圈發亮的油光。
最重要的是,通通沒有辣椒!
是非常正常的适口飯菜。
夏荇看清楚花荷端出來的那幾盤東西,心底有什麼東西赫然震碎。
她無意識地摸上自己的手腕,觸碰到溫熱的皮膚才反應過來,日日默念祈求她人來世安康的佛珠已經套給那一封和離書。
“他什麼時候發現的?”
夏荇蹙起眉。
沒心思吃飯了,現下最值得關心的應該是這個問題。
花荷擺好碗筷,好笑地把夏荇拉下來坐:“萬一人家就是觀察仔細?口味的變化也會有很多緣由的啊。”
怎麼可能吃不吃辣就敢斷定長公主換了個芯。
夏荇還待說些什麼,反駁道:“許竹影心思缜密,如果他起疑……”
花荷笑了笑沒說話,夾起一筷子紅彤彤油亮亮的排骨,塞進夏荇嘴裡。
入口,冰糖的甜味與話梅的酸鹹先從舌尖泛上。
油脂全被煸出,隻剩下層又軟又韌的薄膜帖在骨頭側邊,毫不費力就能咬斷。
嚼嚼嚼的夏荇:“唔。”
你别說,許竹影手藝還不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花荷拔下夏荇頭頂的幾根發钗,又仔細端詳一番,取下自己的金耳環:“我剛剛探過了,沒毒的。”
況且,她覺得那個姓許的純粹就是對她們理事上心。
這幾道菜做起來可要費番功夫,道道都是江南小孩愛吃的東西,怎麼挑食都挑不出錯。
不是方才一回去準備,壓根沒法方才就能端過來。
陶碗裡的飯被花荷蓋出尖尖。
她換下夏荇手中已經吃空的碗,數道:“理事接下來可還有得忙活,萬萬得先将肚子填飽。”
精緻且還帶着香氣的面皮摘下。
“又得安排這批東西,又得去壩山前線的。”
牆角的暗香盈盈繞繞。
夏荇原貌風格與蕭舟雪那驕陽耀雪可以說天差地别,柔和的線條勾勒輪廓,宛如丹青畫中的雨打綠梅。
此刻難得毫不顧忌形象,扒起飯來都有種久違的痛快。
畢竟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太久了。
……
“好算盤,當真是好算盤!”
剛從外堂回來的杜雁秋“砰——”地摔下手中的明黃聖旨。
“體恤謝家守關不易,就發個公正廉潔牌匾,連半斤稻谷都不願意給……”
苦苦支撐就盼着上頭多少發點東西的謝夫人實在忍不住,仗着被旁人聽去了也天高皇帝遠,罵道:“當我邊關幾萬将士都是喝西北風的嗎!”
打仗打仗,要拖長線打的就是後方補給。
南安燒殺搶掠撈完就跑,靠吃了西南百姓的稻谷魚油養起軍隊,謝家卻下不去手。
夏荇放下謝二給她倒好的茶,聽着謝夫人逐漸從皇帝無為,譏諷到太監公公狗仗人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