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荇眸色有一瞬的暗沉:“什麼?”
洞外的雨兀自割破所有的平靜,預兆下一場突襲的雷聲自天際模糊地響起,将桌上本就飄忽明滅的油燈吹滅。
周身沉默,從雪山流往下遊的河井裡泛起泡沫破碎翻滾的白,朝着遠方的城池奔流而去。
群山層疊綠浪滔天,看不見的山谷平地裡藏着玉湖、藏着雪海。
也有肩負整個西南經濟交通命脈的府城。
範元安……
他的目标會是哪個?
她還被這句童顔震着,喜畫早抛開翻找的如山文書,也蹲下問話。
“喜樂,你慢慢說,那是種什麼聲音?”
喜樂咬咬嘴唇,水靈靈的面龐蒼白得可怕。
他看看面前頭碰頭的倆人,輕聲道:“就是很多人很多馬走在一起的聲音,特别響,我在地道裡聽得很清楚。”
那天似乎也下着這麼大的雨,阿媽把他眼睛嘴巴都蒙上,藏在人迹罕至的山洞裡。
對于沒有什麼力氣的孩子來說,戰争的概念裡通常都不存在兩軍交戰屍骨遍地的血場、權貴侯爵的棋盤博弈與飄揚耀眼的戰旗。
而是無邊無際的漆黑與悶熱裡,唯一可以聽見的朦胧聲音。
從軍隊到來的喧鬧,到軍隊走後的寂靜。
清清楚楚刻在心間,成為往後午夜夢回忘不了的絕望與無措。
“我就跑去後山爬樹看了,有好多人從關後偷偷繞了過去!”
喜樂光顧着說話,肩頭蓄滿水的發梢滴下幾滴冰涼的雨。
“嗯,”夏荇點點頭,伸手支撐他顫抖的身子,溫柔地道,“你看清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嗎?”
觸感又濕又冷。
喜畫趕緊去翻洞裡還能用的衣物。
小孩扣扣手指:“看,看清了……”
他神情頗為激動:“他們往玉湖方向去了!偷偷摸摸!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夏荇揉揉他的頭,不意外觸摸到片滾燙的額頭。
她眯了眯眼,笑道:“嗯,對,但你是個好孩子。”
這小孩,一個人跑去了淋雨那麼久,不燒起來才怪。
油燈重新點起,石壁上投出三人的影子。
喜樂強撐着說完情報,眼前都出現了幻覺,病恹恹地垂着頭。
身後,有人給他換了件溫暖的外衣。
夏荇和喜畫抱着他潮濕的衣服,落下來的目光柔軟,像是鍍了層夏日晴朗的陽光。
喜畫撐開傘,順手牽起他寬大衣袖下空蕩蕩的一節手腕。
夏荇道:“好好養病,接下來的事我們大人會管的。”
……
檐鈴叮咚。
許竹影粗略地往藥爐灑了把能退燒的草葉。
他站在病床前給士兵把脈,不忘分出精力提問:“已經得到消息了?”
喝了藥的小孩乖乖地坐在旁邊,頭一點一點。
“是,”夏荇捧着他的針灸包,語速飛快地分析,“範元安和阮斯不對付,他應該覺得祭司來了壩山分不到什麼軍功,索性繞路直取府城。”
“成,”許竹影點點穴位,無情地給人開出個腎虛的診斷,“稍等,這邊忙完了我就和理事走。”
夏荇問:“兩個時辰夠嗎?”
從前幾天挖通的山洞過去,這點時間差還能搶回來。
許竹影回:“一個時辰就夠了,這些都不礙事。”
謝大推開門邁進來,剛好聽到手下士兵的鬼哭狼嚎的辯解。
聽見他們大聲密謀要走,謝将軍趕緊湊過來挽留,話裡話外全是對許醫師的欣賞:“許兄弟不再呆幾天嗎?”
壩山可缺人缺得緊。
夏理事留不住,把她帶過來的這個小白臉扣下來也行。
許竹影瞄一眼夏荇的臉色,将頭扭回來,平靜地道:“不呆,許某還是理事從殿下那借來的,着急回去。”
謝大對他的回答十分驚訝:“你原來是長公主的人?”
“不像嗎,”許竹影擡眼,好笑道,“活該将軍一把年紀還沒成家。”
屋内燭火充足,許小白臉方才剛洗幹淨渾身的泥,發間耳垂處幾點碎銀閃爍。
桃花眸裡又重新蕩開湖面流光,唇邊勾着淺淺的笑意,組合起來活脫就是張話本裡的狐狸精面皮。
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二十幾年光棍的樣子。
謝大今天誰都沒說過,無奈地為自己辯解:“我那是為了西南……”
許竹影有意無意往喜畫勞碌的背影看去:“将軍這話說給别人聽聽得了,可别自己都信。”
說的跟你在長公主那兒就有名有份似得。
五十步笑百步。
夏荇接過喜畫分發的姜茶,聞了聞辛辣的味道,反手都給身邊小孩灌下去。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現在的長公主貌似……
本來就喝藥喝飽了的喜樂手舞足蹈:“咕噜咕噜。”
理事别灌了!要吐了!
非常讨厭喝奇怪味道的夏荇拍拍他的背,語重心長道:“多喝點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