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洞口垂下來的濃密藤蔓遮去了漫天雨幕。
喜畫和夏荇一人一個西洋鏡,貓在潮濕的岩石壁後觀察情況。
“怎麼是他?範元安呢?”
喜畫凝視暴雨沖刷天地裡的那一抹最為純淨的白。
南安王子的額前散發濕哒哒地粘在了眼前,側臉餘下可看清的半張臉說不出的神聖與高潔。
與許竹影那狐媚皮截然相反的風格。
夏荇從謝大看到浴血厮殺的青萍,邊思索邊問:“這人的來頭很大嗎?”
春風會那一摞厚厚的資料描述與抽象的水墨簡筆人像在她這對不上号。
“這位目前是南安的首巫,”喜畫死死地盯着紗轎前的動靜,聲音不自覺發緊,“國主與奴婢之子,天生代行神職的祭司,阮斯。”
若是他在這,今天打赢了也沒有多大用處。
南安國内全民信教。
國主依賴祭司的力量來強化統治,祭司借助王室的扶持來穩固地位,二方共治維持平衡。
而近幾年南安接連遭受天災,相比較于什麼都沒做的國主,奴隸與百姓自然更是願意信賴時不時出來籠絡民心的阮斯。
謝大若是在這殺了他,比殺了國主本人還可怕。
羽教在南安恐怖的影響力會瞬間掀起國戰,等大恒皇帝接到八百裡加急信件,怕不是整個西南都已經被南安踏平了!
這種程度的政治中心人物不好好地呆在首都,跑到這刀劍無眼的邊關來幹什麼啊!
夏荇垂眸,念着他的名字:“阮斯嗎。”
确實有印象。
山下,同樣生怕他有個閃失的謝将軍黑着臉,招手叫許竹影拎着藥箱過來。
謝大:“祭司怎麼想着出門了?也不多帶點侍衛什麼的。”
刀與劍的厮殺在談話間基本停止。
輕柔的紗衣大半都被染成血色,阮斯撩開頭發,笑了笑沒說話。
他偏頭,方便忙得腳不沾地的許醫師看清脖頸上還在滲血的傷口。
對自己下手還挺狠。
“方才要不是剛好有道閃電,叫謝某看清楚了祭司的臉,”熟知阮斯有多難說話的謝将軍咬碎一口牙,主動給這活祖宗撐起傘,“謝某估計就一劍砍下去了。”
烈白酒灑在紗布上,敷得身後受傷的壩山軍躺在屋子裡嗷嗷叫。
許竹影本着照顧到位,實際就是看他不爽,又重新弄開結痂的地方才給處理。
結果阮斯纏完厚厚的三圈,硬是眼皮都沒擡過。
許竹影:?
再倒點。
問就是擔心祭司身體安危。
傘下滴落的雨水跳到紗布裡。
“嘶——”阮斯總算吃痛。
他拖長尾音,嗓音黏膩地笑道:“将軍現在砍也不遲。”
謝将軍暗戳戳地投給許兄弟一個贊許的眼神,接話:“多謝祭司賞識,謝某還是對範元安的另一隻眼更有興趣。”
少數幾個躲在轎後沒被砍頭的信徒探出身子,火急火燎地操着南安土話開罵。
阮斯沖他們溫柔地招招手,示意自己沒事。
就是南安人用無數辭藻修飾稱贊過的和暖聲音一字一頓,莫名說不出得冰冷。
他緩緩道:’“将軍與範大人厮殺多年,忙到守着壩山連妻子都不娶,可得抓緊加快動作将對方揪出來。”
阮斯好心“提醒”,眼睛眯成細長的毒蛇。
自稱代行神明職責的祭司做出手勢,開始假模假樣地祈禱:“不然,最後是誰殺了誰,連神明都無法告訴我們答案。”
謝大冷笑,肩膀擋去要飄到他臉上的雨絲:“祭司不如先擔憂下,該如何回到國都。”
人是不能殺,但沒規定不能宰。
謝家手中都握着南安祭司了,不叫國界那頭吐點東西簡直不是大恒人。
金線繡蓮的衣角拂過飄着屍骨與殘葉的血水坑。
阮斯提都不提,擡臉淡笑道:“那自然不用将軍操心”
他和範元安并沒有特别深厚的感情。
這種諸侯王割據邊界千裡,手中握着的東西太多,眼高于頂看不起國主,自然也就看不起明面上地位壓他一頭的神明祭司。
阮斯純粹是愛坐在一邊看狗咬狗,等分出來勝負兩敗俱傷,再笑眯眯地撿走倆隻狗的殘渣。
什麼都不剩。
綠葉紛飛、雨聲震怒。
落湯雞許竹影摘下要往他臉上撲的杜鵑花瓣,重重地合上實木藥箱。
前面倆個在同把傘下爾虞我詐的人被關聲打斷,扭過頭來看他。
“抱歉,手滑,”許竹影晃了晃手裡還沒收回去的剪刀,飽含歉意地道,“祭司别介意。”
剪刃上面殘留着紗布的絲履。
那是個很順手就能暴起殺人的姿勢。
阮斯眼裡聚起翻滾的濃霧。
戰場上有本事拉走傷員救治的醫師大多都穿得格外低調,許竹影為不顯眼,往臉上額外抹了層厚泥,就這樣還壓不住身形的高挑與五官的豔麗。
平日裡盛着晴樹光海的桃花眸裡映出壩山内的屍海血獄、殘花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