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山上吹過來的杜鵑花落在他耳側。
阮斯盯着許竹影打量,蓦地開口道:“這位公子倒是面生,不知,是否也是大恒朝廷的人?”
許醫師颔首回答,敷衍完權貴就着急回去給士兵縫傷口:“許某隻是一介俗人,考不上功名。”
聽他回答,阮斯挑起一邊眉毛,更驚奇了:“你姓許?”
話語砸進大雨裡,身影已經消失在屋檐下的許竹影頭也沒回。
估計是沒聽見。
謝将軍撓撓頭,覺得自己得替許兄弟問下去:“祭司還見過其他姓許的人?”
“非也,隻是許在大恒是個好姓氏,我挺喜歡的,”阮斯收回視線,不知是想起了誰,用南安語戲谑道:“許諾許諾,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叽裡咕噜說什麼呢?”謝大聽得一知半解。
他接過手下人遞過來的麻繩,先将皮膚能磨紅的地方都包上絲綢,再給阮斯渾身上下捆得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走吧,”謝将軍拍拍将士的肩膀,臨走之前吩咐,“你們倆個給他丢到客房裡後,再尋三十個人過來日夜守着。”
戰争燒錢,謝家這幾年都快把家底賠進去,堆在杜雁秋房裡的賬本直指天文數字。
“在南安拿出足夠的誠意之前,就請祭司現在壩山暫住。”
……
從天上漏下來的雨肆無忌憚地将地都塗成白色。
傳訊的檐鈴沒完沒了地響個不停,許竹影處理完這個又被另頭的人急催,頂着藥箱東蹿西跑。
跟着來真是對了。
他三兩步邁過石階,想:尋常人如此被當驢使還真頂不住。
也就他在‘長公主’那裡足足拉了四月的磨。
各處安置将士的屋舍靠的都近,許竹影頃刻間就要趕到。
他側身從偏門進去,趁着天光還好,擡頭往雲霧缭繞的後山石洞匆匆瞥了一眼。
那裡是夏荇在的位置。
……
藤條下方滴出一灘水潭。
洞内潮濕,喜畫再三嘗試,好不容易才點起油燈。
夏荇抽起桌上的西南輿圖,借着昏暗的光線展開查看。
既然是祭司來了壩山,那範元安能跑去哪裡?
萬人大軍與部落遊擊壓根不是一個數量概念,若要繞關,方便南安遮蔽行蹤的路并不多。
向南,海拔驟然生拔的高原屋脊凍死人。
向北,雨林潮熱恐怖,尋找食物神出鬼沒的野獸可不會因為和你講人情倫理。
剩下的還有什麼路?
想不通。
風雨加急,手指在輿圖上慢慢打圈。
夏荇從紙面移開視線,沖坐在洞口望風的人道:“喜畫,能不能把南安偷出來的廢軍情圖給我看看?”
喜畫抖了一下,随口應道:“啊,可以,理事稍等。”
她起身,單手擰着旁人的耳朵,将一個眼睛頗大的小孩從洞口樹叢後面拽出來。
夏荇:“?”
壩山不是軍營嗎?
哪來的小朋友。
“這位是?”
小孩穿着滿是補丁的濕衣服,不知從哪兒摸過來,頭發被樹枝刮成了亂糟糟的鳥窩。
耳朵都快被喜畫擰紫了,也隻顧眨巴眨巴眼睛看她。
喜畫見他不說話,氣更不打一處來:“我不是叫你跟着嬢嬢們躲在地道裡的嗎?跑出來幹什麼?”
方才外面可在打仗!萬一叫南安人抓住了,才十歲的小孩能有個什麼辦法!
小孩伸出手,試圖拉她衣袖:“姐姐……”
喜畫無奈:“你别叫我姐姐。”
真姐姐早就被氣死了。
“這位是苗寨的遺民,”喜畫壓下火氣,揉着太陽穴給夏荇找圖,“整個寨子都被南安人屠了,就剩他躲在山洞裡沒事,将軍就把他帶了回來養。”
但謝大滿腦子都是打仗,自己記得吃飯就不錯了。
其實還是喜畫在管。
越說,小孩頭垂得越低,站在喜畫身後充當個不會說話的尾巴。
“這樣啊。”夏荇笑了笑,招手叫他過來。
上輩子在教高中的夏老師有點職業病蠢蠢欲動,解釋道:“外頭太危險了,你跑出來姐姐自然會擔心……”
死死拽着喜畫衣袖的小朋友不動,弱弱地替自己辯解:“我聽到了聲音才跑出去的。”
聲音?
喜畫翻找的手停了下來,遲緩地看向自己的尾巴。
夏荇神色嚴肅地在他面前蹲下,問道:“聲音?能跟姐姐說說是什麼聲音嗎?”
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們,認認真真地描述: “好多人一起走路的聲音,我不會聽錯的,阿媽阿爹被殺之前,也是這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