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見府城城牆的時候已經是第六天的下午。
湛藍天幕晴空無雲,芭蕉與榕樹的葉片迎着日頭,在濃綠裡碰出晃眼的白,謝家的家紋旗插在恒字戰旗周邊,叫狂風卷得獵獵作響。
兩枚巨大的動員鼓被搬上城門,城下留守中央的近九千衛兵排開隊列,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高牆上的杜雁秋。
這位西南最為核心的屏障今日難得地穿了大紅的外袍,溫和的眉眼用最為濃烈的胭脂炭筆細細描摹,說不出得英氣與威勢。
步搖的珍珠流蘇輕輕晃蕩,謝夫人側目,在深林裡最先捕捉到他們趕路的隐秘身影。
見人走近,她笑着開始安排:“夏理事回來了,木蘭你下去接一下。”
城門緩緩打開,謝初時一身方便行動的明黃勁裝,配着劍帶兵走出來。
“理事,母親有請,”她先行了個走過場的禮,随即單手指指城牆上頭,給夏荇介紹道:“殿下和賀将軍也在上面。”
夏荇擡頭,花荷正戴着面皮探出城牆,逆光拂發,沖她笑得分外好看。
旁邊的已經和離沒名沒分的賀閑風跟根木棍地似站着,偏過頭不去冒犯殿下,眼神卻還是忍不住往‘長公主’身上偷偷瞄。
看得一清二楚的夏荇:“……”
别看了,蕭舟雪本人和你和離的速度隻會更快。
方才謝初時已經朝城裡走了幾步,沒聽見人跟上來的腳步聲,又轉身走回夏荇身邊。
她疑惑地跟着夏理事擡頭:“理事?不走嗎?”
城牆上有什麼好看的嗎?
哎,你别說……
謝初時跟着幸災樂禍地看戲:“這确實……”
“咳咳,”夏荇假模假樣地咳嗽倆聲,招招手叫後頭倆個跟上,“我們走吧,别耽誤時辰了。”
不枉費路上火急火燎地抄近道走夜路,總算是趕在府城點兵前回來了。
雲山的糧草支撐不了幾天,幕後人真想支援,面對地勢複雜的西南群山也得掂量掂量錢袋子。
範元安老實不了多久。
他馬上就要帶着軍隊朝着府城來了。
通往上頭的石梯為了加快進度與省錢,每塊都修得有成人膝蓋那麼高。
謝初時輕飄飄地翻上去,再朝下伸手,要拉夏荇一把。
夏理事看着那隻劍繭深厚的手,沒和她客氣:“多謝謝姑娘了。”
謝初時歪頭笑笑:“沒事。”
走上城牆,先被地磚反過來的濃金陽光晃得眯起眼睛。
戰鼓輕柔的節奏開始加快了,繪畫着神山經幡的木棒重重地錘上羊皮鼓面,爆發出的聲音可傳遍全城。
夏荇擡起手,眼尾餘光掃過身遭天地。
城前将士規整肅然,城門内的大街上房頂上,聽到風聲過來等候的百姓聚作一團。
每個人都擡着頭,眼中隐隐發亮。
萬人視線的中心,杜雁秋高舉寶劍,利落地捅入南安戰俘的脖子。
鮮紅色的血在青灰石磚上蜿蜒直下。
鼓點急促,祭祀的三根神香直直地立在太陽鳥青銅爐中,青煙袅袅。
“将士們,”鮮紅的衣裙沾了滾燙的血,杜雁秋垂下眼,平靜的聲音裡壓不住的波濤洶湧,“今天我們站在這裡,為了西南的最後一戰。”
遠方飛過幾行排成人字的鳥。
“這場戰事我們打了三年。”
打到府庫的糧食見底,打到哪怕路過家門口也無法去看上一眼親人,打到秋收的麥子黃了一次又一次,太陽升起又落下,可南安人還是源源不斷地來。
話語合入恢弘哀怨的鼓樂,而胸膛裡的心髒似乎也都在跟着鼓聲跳動。
夏荇不自覺地停住視線,追随杜雁秋飄揚的裙角。
那裡的圖案她這段時日日夜翻閱,最最是熟悉不過。
是幅用銀線繡着的西南輿圖。
杜雁秋的聲音弱了下去,可氣勢卻還在高升:“我無比清楚大家的無力,這口氣我們壓了三年,卡在喉嚨裡升不起來又落不下去。”
三年的時間不長,放到動辄百年的史書裡不過就是寥寥幾筆。
三年的時間又太長,足夠本就不怎麼繁華的西南千瘡百孔。
茂綠濃樹發出沙沙的響,吹過府城的風更肆意了。
“如今!南安地方王範元安的部隊就在趕來府城的路上,他們裝備了奸細的铠甲,掠奪了我們同胞的僅剩的糧草,他們做夢都想咽下西南的血,叫我們成為他們刀下的奴隸。”
敲鼓的樂手用的力氣漸漸小了,一下又一下地敲中人心。
可怕的寂靜中,杜雁秋聲音哽咽:“我們沒得選,這場戰事不是西南想發動的,陛下覺得我們麻煩不派支援、官員覺得我們低賤克扣糧草,西南可以撐到今天,靠的是大家拿命去填拿血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