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裡還有幸沒被主人賣掉以補貼家用的鍋碗瓢盆全被搬了出來。
從城外投進來的粗布團個個貌似都浸泡過味道古怪的油,無數火星劃過深藍靜谧的天空,落到草木茂盛鮮花浪漫的春城。
黑白交雜的濃煙借上狂風的勢,呼呼地刮,木制的橫梁、百姓的衣裳頭發、繡着恒字的戰旗,火舌無私地舔過入目所見的一切,留下黑黢黢的炭塊與灰燼。
哭聲嗚嗚,燃成一片的街道與古樹火勢滔天。
白天與黑夜在此刻似乎颠倒了,金紅的火色與炙烤的滾燙成為了新的太陽。
或許說聲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夏荇挑着新打上來的倆桶井水,肩膀被竹片壓出火辣辣的疼。
街角站着等接力送水的人朝她招手,着急道:“理事,這兒!”
“好,”夏荇盡量穩着小跑幾步,把用葉子蓋着幾乎未灑的水地送到他手裡,“辛苦了。”
肩頭總算一送,她随便逮住個路過的百姓,飛快地問:“嬢嬢有看見或者是聽誰說過,南安往範元安這次是在哪個門主攻嗎?”
府城實在是太大了,杜雁秋索性和夏荇分工組織,她占大頭分散滅火,夏荇隻用負責火勢最為勇猛的東南幾門。
接力送水的路線很長,需要的勞動力很多,要是好巧不巧踩中南安主力,怕是還得搖人。
“啊,”嬢嬢打量跟在這小姐後頭的一串挑水青壯年,再傻也能猜出來頭肯定不一般,頂着被燒得破洞的頭巾邊哭邊哆嗦道,“沒大人,沒聽說過什麼範的,俺是逃難來的,家裡娃娃三天沒吃過飯了,能賞點不要的窩頭嗎……”
孩子躺在她懷裡,貓一樣地窩着,因為餓和被濃煙嗆到,都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樣哭出來。
夏荇彎下腰,翻出口袋裡不知被誰塞的幾顆桂花糖,有些手足無措:“哎嬢嬢,你先别哭……”
“哎,不哭不哭。”孩子嘴裡沾着甜味,總算是露了個笑。
祖孫二人拿着大人身上僅剩的三兩碎銀逃了。
身後從火光裡鑽出來的百姓一個接一個,自發地端着裝滿水的盆,腳步匆匆地從她面前經過。
嘴裡不停的是對南安人陰險狡詐毫無人性應該下地獄的方言辱罵。
夏理事氣喘籲籲地站在原地恢複體力,零星聽懂幾個許竹影給她解釋過的詞,聽得直樂。
她灰頭土臉,鼻尖貌似還被飛灰蹭了塊黑,要不是身邊還有倆個保障安全的護衛守着,丢進百姓堆裡也絲毫不起眼。
這段時間還是太過勞了,隻搬了三趟水就累得不行。
本來還以為能搬五趟的。
夏荇簡單喝了點護衛遞過來的水潤嗓子,命苦地想。
戰事剛開始的火星投射差不多停了下來,府城的邊邊角角火燎焮天铄地,各門沖鋒号接連不斷地吹起,似是呼應,又像是在打氣。
好不容易從小道拐過來的謝府主管總算站在灰燼房子邊的夏荇。
她上前幾步,兩眼放光道:“理事,夫人托我來轉告:其餘幾處都未見南安王轎,隻有東南門那兒的濃煙裡隐約能看出見個純金的頂。”
“嗯,我知道了,”夏荇苦惱地扶了下酸痛抗議的頭,詢問道,“現在東南門情況怎麼樣?木蘭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嗎?”
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避免措手不及做的戰術安排居然全中。
該謝謝範元安的腦袋居然如此空空如也且好猜嗎?
“現在夫人還沒接到什麼戰報,沒有傷亡消息也算好消息。”主管默默垂下頭,抹了抹淚。
她還着急趕往下一處傳話,走前想了想,扭頭沖夏荇道:“理事待會兒處理完火,想知道的話不如去看看,我知道個隐蔽的地方,從上面看東南門清清楚楚。”
狂風中的飛灰更加濃厚了,說着話不小心就要被嗆到。
夏荇咳了幾聲,答道:“好。”
……
“我答應了嗎?”
謝初時翻身上馬,長劍利落地翻出一個劍花,輕快地架在跪地之人顫抖的脖頸。
零星的幾顆火星砸到路道上,被人急忙用腳踩滅,她眯着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質問道:“範元安本人還在後方躲着享樂呢,你這時候就敢提開城門圍剿的戰術,是生怕現在府城裡到處着火不夠亂嗎?”
說話間,彈藥在青石磚上爆炸,震得整個城牆都晃了晃。
“可是他們拿着的火器太厲害了,小将軍……”軍師面色蒼白,被熱得出了汗都舍不得摘掉帽子。
範元安拿着不知誰提供的先進火器,不要錢一樣地對着東南門集中發射。
都炸了快半個時辰了還不停!軍師除了害怕門被炸穿,隻想罵南安搶了他們三年,家底果然厚實。
“哎?”謝初時把劍移下來,奇怪道,“除開糧草藥材,理事還給我們運來了幾百隻春風會秘密做的新式火器,軍裡都分配好裝上了,這事你不知道嗎?”
軍師雙手并用,從地上爬起來,先理理自己淩亂的儒生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