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城熱熱鬧鬧地慶祝總算把範元安弄死時,重山府城門緊閉。
夜濃墨一般地黑,要趕路不要命的春風會倆人風塵仆仆地摘下兜帽,與虎視眈眈的守城官兵大眼瞪小眼。
“青行頭。”
許竹影栓好馬拍拍手,彎腰弱弱地詢問,“要不我們先在城外湊合一夜?”
“不用,”青萍蹲在地上啃饅頭,含糊不清地道,“我剛剛派鴿子去傳信了,聽說這次會裡派來重山的是與城知州有舊,肯定有法子讨到通行令的。”
“咱這老大是不是太手眼通天……”
許竹影剛要接着說話,口中瞬間被青萍塞了個冷掉的黃面粗糧饅頭。
青萍白他一眼,掰開依舊柔軟濕潤的饅頭心嚼嚼嚼:“不和官老爺們勾結你還想在江南開那麼大的商會?想什麼呢你。”
此話說得分外有道理,許竹影無力反駁,也默默地蹲下來吃饅頭。
“等着吧,應該馬上就來了。”青萍就着水倉促吞完,托着下巴,耐心地盯起城門。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倆人從蹲麻了的姿勢改到坐,馬都吃完路邊的野草尖開始休息了,厚重的大石門總算窄窄地開了條縫。
許竹影雙手撐在地上,歪頭随意投去視線。
來人身旁跟着個親密的朋友,因逆着城内明亮的光,隻能看出身影的高挑與瘦弱。
他提着盞要滅不滅的燈火,緩步朝倆人的方向走過來,姿态矜貴儒雅。
待距離拉得近了,燭光總算可以照亮五官,隻覺白衣翩翩、眉眼清秀,完全就是照話本子上那些和小姐私奔考狀元的書生描寫長的。
許竹影對着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完全看傻眼了,下意識後仰點脖子,語氣驚訝道:“哥?”
你不是掉河裡喂魚了嗎?
許楊心同樣遲疑,上下打量地上這個活像剛從煤炭裡滾過的髒貓好幾眼,總算開口:“小清?”
你怎麼會在這?
兄弟相認對峙無言,隻有種子青澀的野草在風中胡亂的搖曳。
許竹影罕見地眼有點紅。
青萍夾在他倆中間,騰一下站起身。
“啊?”她作為實際最驚訝最目瞪口呆的那個,質疑的尾音都快飄到了天上去,“不是,你倆是兄弟?”
她左看右看都不像啊。
許小白臉的兄長為什麼會長的這麼正經啊?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确實是。”許楊心揉了揉眉心,還是沒能從突然見到弟弟的沖擊中回過神來。
跟在他身邊的朋友倒是咧開笑臉上前招呼,歡快道:“久别重逢不是好事嗎,别哭喪個臉。”
他主動走出幾步,示意後頭三個呆木雞跟上:”大家先進城再叙舊,今晚你倆徹夜長談都沒問題!不醉不歸!”
“昨天不是剛在菩薩面前發過誓不喝了。”許楊心無奈邁步。
……
話雖是早早放出去了,但真到了要喝的時候還是得喝。
下榻的客棧選址建在座小小的青山腳下,活泉聚潭竹林濃密,将清幽雅三點全給占了個全。
竹吟漫天,夜風吹進大開的橫窗,朋友笑眯眯抱起壇主人家自己釀的青梅酒擱到桌上,轉頭對着傳聞中菩薩所在的東南方位拜了拜。
主打一個态度到了就行。
“多來點多來點。”青萍和守在客棧的姑娘湊一塊坐在矮塌上叙舊,餘光瞥見酒壇子,眼睛都有點直了。
“好嘞,”拜完,朋友先拿起碗給她滿上,詢問許楊心道,“你弟喝多少啊?”
“他不愛喝,你别瞎整了。”許楊心打掉他暗戳戳伸向海碗的手。
許竹影泡完澡抱胸坐在他倆對面,薄唇繃得極緊,正捧着桌上店家送的酸木瓜茶喝。
長發未束,儀态懶散,手腕上從夏理事那讨來的核桃串倒還是幹幹淨淨。
做了碎銀工藝的竹葉耳飾流出細碎的光,許竹影喝完,掀起眼皮淡淡地道:“所以,當時滾在你床底下的純金鳳钗到底是怎麼回事?長公主的人落的?”
先不論他哥為什麼沒死。
許竹影覺得先問清楚殿下到底有沒有被冤枉也挺重要。
“什麼金尾鳳钗?當時挨家挨戶搜查的是群膀大腰圓的男人。”許楊心愣了下。
他接過朋友遞過來的青瓷酒盞,回憶道:“當時不知道是誰秘密上書,指控在夏知州的書房發現了謀反的書信……”
天子震怒,八百裡快馬傳旨,下令在江南陪長公主散心的太子速速處置反賊餘黨,牽連九族格殺勿論。
血染錢江,許楊心在知州的舍身掩護下提前逃出府城,而夏家上下無一存活。
許竹影有他自己的人脈網,聽到點缥缈的風聲後立馬動身趕到江南,找了許久,總算尋見在藏在小漁村裡的兄長。
結果就倉促見了一面,他交代人藏好,關上門出去換了碗菜飯回來一看,許楊心沒了。
就跟煮熟的鴨子飛了一樣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