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槍回旋,劃過沒膝的野草,在地上投出道細長的影。
楊忠猛地夾緊馬腹,與謝初時拉開好幾步的距離後,再次揮杆直去。
“是嗎?”,他斜眼嗤道,“動動嘴皮子誰不會。”
日暮,精鐵所制的雪白銀槍身如流星,如蟒蛇出洞般刺向面前人的心髒。
謝初時面色一沉,手中劍花翻轉上壓,四兩撥千斤地挑起槍杆,竟是強行靠技巧偏轉了原本的緻命軌迹。
槍尖滑過她的護腕,發出難聽的刺啦聲。
“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工匠精心設計的鳳凰紋被擦出道明晃晃的白痕。
謝初時滿不在乎地甩甩手腕,軟甲下的勁裝不知何時被風刃撕開了絲絲的裂口,大片的紅色拖出殘影,在天地間最後的一點光裡翻卷奪目。
圓球在她身後落地爆炸,轟起紛飛的殘葉和尚未凝固的滴滴鮮血。
周圍噪雜不堪,這人騎在通體雪白的汗血馬上,從淩亂的發絲到漆黑的馬蹄都散發出難聞的血腥味。
視線天昏地暗,戰馬嘶嚷着埋頭前沖,将距離頃刻間拉近。
漫天星子發出淡淡的光芒,逐漸燒起來火的隐約有了燎原之勢。
星光加身、泥漿飛揚,發帶在慣性加持下還保持着單邊偏倒的弧度,謝初時利落地揮劍砍去,明亮亮的眼睛裡隻有想立馬捅死他的決心。
紅衣和血混在一起,模樣宛如剛剛從屍山血海的地獄裡爬出來索命的閻羅。
這女人不要命了嗎?
楊忠注視着謝初時冷漠的眼神,不自覺加重了力氣,:“謝小姐說大話的時候,小心别閃了舌頭。”
銀槍在空中舞出一輪完美的滿月,他屏息凝神,再也不敢把她當成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将軍。
這一下,連刺三槍,直取命門!
……
“咋樣咋樣赢了嗎?”
長在池邊的榕樹憑借地理優勢,有幸逃過被燒幹的劫難。
主管和夏荇坐在樹杈子上,各自拿着個西洋鏡觀察城外的戰局。
“哎呦年紀大了真看不了這個。”主管雙手手心都緊張出了汗,拍在榕樹杆上一拍一個濕手印。
她閉着眼睛不敢看,又實在關心自家小将軍到底赢了沒有,隻得搖搖旁邊正看的聚精會神的夏理事,追問道:“理事,咋樣啊?木蘭把那個姓楊的一劍捅下來沒?”
“還沒,但是應該也快了,”夏荇無奈地扭頭寬慰她,“槍善遠劍善近,楊忠既然已經被木蘭近了身,就逃不掉。”
夜風刮過樹蔭,飕飕地涼,夏荇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裳,随手把搗亂的碎發撥到耳後。
擱在手邊的西洋鏡還直對着戰場上的激戰,一紅一黑的兩道人影對峙又分離,槍劍碰撞,刃口被時不時就要出現的爆炸白光照得雪亮。
她倆說話間,謝初時見沒刺中,索性擡起長腿橫踢楊忠腹部一腳,差點就給他直接踹了下去。
夏理事瞥到他咳出來的血,更加斷定:“這人已經隐隐落了下風了,跳不了多久的。”
“那是,這人的槍法還是照着大公子學的呢,照貓畫虎學不精,”主管樂呵呵地拍拍胸口,“去了南安後怕是忙着應付範元安的猜疑,都沒時間練吧?槍法醜得沒眼看。”
夏荇摸着下巴沉思:“我隻聽說了這人之前是金池的守将,和謝家關系緊密……”
原來近到了這種程度嗎?
聊到這種往事,跟在杜雁秋身邊多年的主管怕是知道最多的幾人之一,當即給夏荇介紹了起來:“是啊,他和現在壩山養着的那喜樂差不多,都是全寨被南安屠了就剩幾個小孩……”
那時候西南還沒窮到撫恤金都發不出來,接手他們後統一安排教養,等成人可以自謀生計再放手。
派過來教認字寫名的先生是名軍隊裡退下來的瘸腿軍師,很快就發現了楊忠過人的軍事頭腦,認定這是個難得的将才,親自領養了他并推薦到侯爺跟前。
聽起來似乎是個佳話。
夏荇疑惑,追問道:“那後來怎麼?”
“他後來在府城成了家,娶的是他幹爹的獨女,升官進職娶婆娘生娃娃,日子美的咧。”主管故意吊她胃口,動動樹幹上生出來的細支,折下片新生的葉。
她把那柔軟的葉片舉起,翻轉到沒曬到陽光的陰面,密密麻麻地生着斑駁的蟲咬斑。
風把葉尖吹得彎了彎。
“聽說金池當時是有奸細把他們的情報原模原樣告訴了南安,他打不過隻得投降。”夏荇接過主管要遞給她的葉,邊聽邊仔細地撫平。
主管搖搖頭,苦笑:“為了活嗎,隻是他家裡幾位哪裡受得了他貪生怕死,羞得都沒臉見夫人,後面幾年聽說他在壩山攻城,他老婆丈人還特地抱着孩子去見了,站在城門上大聲喊話,想勸他投降,回頭是岸……”
夏荇看她說着說着有點哽咽,把主管的手拉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
過往的風撲面而來,吹得樹下水波拍岸的池裡又多了漣漪。
話語夾在模糊的爆炸聲中,分不清哪個的效果來的更為震撼。
“倆大一小都沒回來,據說當時楊忠暴跳如雷,說夫人居然敢拿親人來威脅他,遂親自拉弓射的第一箭”
主管抹抹淚,又開始感歎自己果然老了:“喜畫後頭偷偷數過插在他們身上的箭矢,足足三百六十二根。”
葉嗎,生之倆面,陰陽調和。
長的好的那面總是示着外界,代表真實未經過僞裝的充作背面。
不把它翻過去看個清楚,看看是否裡外如一完整無暇,誰知道夜夜相伴的枕邊人是否真得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