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
李絮回答,旁邊的胡乾也在點頭示意。
……
卻說一衆差役得了命令大動幹戈闖入位于朱雀大街的教坊之中,直接打斷原本還在這裡尋歡作樂的諸多年輕的纨绔子弟和正在翩跹起舞琴瑟和鳴的優伶,他們或多或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叨擾吓到,有的驚魂未定噤若寒蟬,有的連滾帶爬打翻酒桌躲在一邊。
差役依照吩咐調查過了璆娘生前的房間、後門等地,均是一無所獲,随後郝敏帶領胡乾和李絮到達現場,這時之前還很人聲鼎沸的周圍環境都被清理完了,然而和花入樓相似的一樓大堂正中的高台之上卻還存在幾位穩如泰山巋然不動的女子。
她們或是懷内抱着一把價值千金的象牙琵琶以及二胡,或是手下放着一張韻味十足的古筝還有木琴,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吹拉彈唱應有盡有,饒是這樣緊張的局勢之中,前者依然能夠淡定從容展示自己的才藝,惹得一向精通音律的李絮和胡乾等人站在通往二樓的台階之上,倚着欄杆駐足觀望,隻有從小五音不全的郝敏不甚在意一般陪着兩人欣賞,然後懷着疑惑問道:“你們看這表演,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胡乾和李絮沒有回答,繼續看着那些女子,忽然所有聲音短暫停了一下,一名抱着琵琶的優伶兀自念着一首唐朝詩句的唱詞:“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著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這是,”李絮看得入神,直到聽完女子的這段念白思忖一番說道,“唐朝白居易的《琵琶行》,她們為何偏生選擇這首演唱?”
“也許因為這首七言古詩,本就是為她們這樣表面光鮮亮麗,實則若是時運不濟,注定老了以後孤苦無依的歌姬創作的吧,加上它的遣詞造句也是因為作者通俗易懂的文風和凄清哀婉的格調在那個曾經萬國來朝的輝煌國家和英雄豪傑層出不窮的朝代風靡一時,不然可能不會流傳下來給予子孫後代瞻仰,所以她們如今拿來吟唱也是無可厚非。隻是可惜這樣好的作品,在目前這個太平盛世無法與更多的人群産生共鳴,最後也就隻能輾轉于酒樓教坊當中。”
“可是描寫歌姬的詩句不勝枚舉,諸如杜牧的《泊秦淮》當中的‘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又如他的另外一首《贈别》當中的‘婷婷袅袅十三餘,豆蔻枝頭二月初,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或者林伯渠的《詠梁紅玉》當中的‘軍艦争前揚子險,英姿煥發鼓聲喧,光榮一戰垂青史,若個須眉愧爾賢’,為何隻唱《琵琶行》?”
“興許因為你的例子都不算好,暫且不說《泊秦淮》寫的乃是樊川先生夜間泛舟湖上,眼見不遠的勾欄瓦肆傳來幾個歌姬的演奏的樂聲,其中唱詞恰巧就是隻知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昏庸無道的南唐後主,其人創作的《玉樹後亭花》,一時不免傷春悲秋想起自己同樣政權黑暗的王朝,于是吟誦出了這樣耐人尋味的絕句譏諷當時蒙昧無知的人群,貶低歌姬這個職業的同時也在暗罵那些撥弄朝堂是非的官員。”
“雖然如今京都城内繁華似錦,可是因為中書令和攝政王之間的明争暗鬥,使得朝堂之上波谲雲詭,就算借給這些優伶和他們幕後的老闆成千上百個熊心豹膽,他們也都不敢随便議論朝政吧?”
“再說後面的《贈别》和《詠梁紅玉》,前者雖然沒有《泊秦淮》這樣指桑罵槐,抒發作者憂心朝政的愛國情懷,可是過于旖旎,‘豆蔻’二字本就是指十三四歲情窦初開的歌姬當中的處|女,未免有些隸屬淫詞豔曲有傷風化的嫌疑,實在不妥;然而後者雖然和《泊秦淮》大相徑庭,乃是贊揚歌姬和巾帼英雄的詩句,但是指代性質太強,難以和大多歌姬的生平際遇相提并論,加上铿锵有力振聾發聩的褒獎不大适合編成曲子在酒樓教坊吟唱用以讨好那些王孫貴胄的纨绔子弟,兩相比較之下,還是《琵琶行》顯得更加順理成章悅耳動聽一些。”
聽完郝敏一番耐心點評,李絮和胡乾颔首示意言之有理,然後就見一個負責搜查璆娘房間的差役匆忙從樓上跑到階梯這裡低頭拱手說道:“禀告師爺,這裡上下我們盡皆找過,一切都如證人說得那樣,受害者的房間是個密室,除了大門和四周的窗戶沒有任何其他出入的口子存在,而且兩個地方都有原木封條和釘子安裝之後又再拆卸的痕迹,後門的巷子卻是四通八達,不止可以通往教坊前面的大堂,還能去到方圓十裡的任何一家店鋪和住宅,甚至更遠,如果就像查大虎說的,他在巷子裡面撿到璆娘的珍珠鍊子,确認她是在外面遇害的話,那麼誰都可能會是兇手。”
“唔,”胡乾面露為難的神色說道,“那麼我們豈非再次斷了線索,回到原點?”
“目前值得思索的是,”李絮冷靜分析說道,“兇手究竟用了什麼辦法把璆娘帶出仿佛鐵桶一般封閉的密室,以及她的屍體又該藏在哪裡。”
“胡先生,和尚,”郝敏用着堅定的眼神看向兩人說道,“我們不妨親自再去疑似第一現場的後門巷子,還有璆娘的房間看下,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