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玦站在靜魂司的庭院裡,望着和志明修剪一株彼岸花。
自從将和志明的魂魄從生死簿中召回,帶回冥界養魂,閻玦便沒有光明正大的踏足人間。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出現在和遙面前,就會忍不住湊到她跟前,告訴她父親安好,告訴她金舍利的秘密,告訴她……自己有多想她。
可他知道,一旦說出口,和遙便會放下心來,再也不會主動踏入冥界。
所以,他隻能等。
等她自己來。
他當然不否認,自己存了點小小的報複心思。
和遙術後假裝“忘記”他的那段時間,他看着她若無其事地生活,看着她對谛聽笑,甚至看着她偶爾對着菩提樹苗發呆……卻唯獨,不肯給他一個眼神。
很好。
既然她要“忘”,那他便也“忘”。
忘掉給她送安神的茶,忘掉深夜去給她蓋被子,忘掉……自己有多想她
金舍利是沉淵之作,蘊含着冥界最純粹的本源之力。
它改變了和遙的體質,讓她不僅能聽懂谛聽的語言,還能自由出入陰陽兩界,甚至……能在冥土上行走而不受陰氣侵蝕。
閻玦知道,這是沉淵留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一個能自由來去冥界的“生人”。
一個能讓他不再孤獨的變數。
所以他将菩提交給和遙。
那株樹苗看似普通,實則紮根于沉淵殘存的一縷真靈。閻玦希望,和遙身上的金舍利能與菩提共鳴,溫養沉淵的魂魄,讓他早日複蘇。
當然……
這其中或許也藏了點私心。
菩提樹苗長在她的窗台上,日日夜夜伴着她。每當葉片輕搖,露珠凝結,都是他在無聲地問候——
“今日,可好?”
好在,不早不晚,和遙終于來了。
她踏進冥界的第一步,閻玦就感知到了。金舍利在她心口發燙,像是久别重逢的雀躍。
閻玦放下朱筆,任由墨汁在生死簿上暈開一朵紅梅。
他本該立刻現身,卻鬼使神差地隐去身形,跟在她身後。
直到她掉進藤蔓,他才終于忍不住現身。
閻玦低笑,轉身時牽着和遙的手微微蜷緊。
——這場博弈,終究是他先認輸。
閻玦帶着和遙穿過靜魂司的回廊時,檐角的青銅風鈴正被冥界的風吹得輕響。
靜魂司的庭院裡,青石案幾上攤着幾卷泛黃的竹簡,墨迹未幹,筆擱旁一盞清茶正袅袅冒着熱氣。
和志明執筆的手忽然一頓。
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輕快裡帶着點猶豫,像小時候和遙偷偷溜進書房時那樣。
他猛地擡頭,竹簡"嘩啦"滑落在地。
"遙遙!"
站在月洞門下的和遙怔住了。
父親穿着一襲雨過天青色的寬袍大袖,腰間束着秋香色緞帶,衣袂被冥界的風吹得微微揚起。這身裝束襯得他像從古畫裡走出來的文人,連執筆的指尖都沾着風雅。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分明還是她記憶裡會偷偷給她塞糖的父親。
"爸……"她嗓子突然哽住。
和志明已經快步上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衣袖拂過她臉頰時帶着松煙墨的清香,袖口還沾着未幹的墨漬,像幾點展翅的鶴影。
"你怎麼來了?"他的手指微微發抖,"這裡陰氣重,你……"目光突然落在她心口隐約的金光上,恍然道:"是了,你有金舍利。"
和遙這才發現,父親的手比生前溫暖許多。那些總也消不掉的鋼筆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文人特有的薄繭,卻依然有力。
"您……"她伸手碰了碰父親的衣襟,鲛绡紗的料子涼滑如水,"這身打扮……"
"閻君給備的。"和志明笑着轉了個圈,衣擺旋開漂亮的弧度,"說是陰陽巡使的行頭。怎麼樣?像不像你你在電視劇裡看到的酸秀才?"
檐角青銅鈴突然輕響。
閻玦不知何時立在廊柱旁,玉冠下的眉眼依舊冷峻,手裡卻捧着個托盤——上面居然擺着和遙最愛的那家闆栗糖糕,還冒着熱氣。
"吃些點心。"他硬邦邦地說完,把托盤往石桌上一擱,轉身就走。
和遙看着父親衣領内側那個歪歪扭扭的"閻"字刺繡,突然笑出了眼淚。
靜魂司的庭院裡,菩提樹影婆娑。和遙捧着閻玦方才送來的闆栗糖糕,小口咬着,甜香在唇齒間化開。她擡頭看向父親,忍不住問:
"爸,你在這裡……過得怎麼樣?"
和志明聞言,眉眼舒展,笑意溫潤。他拂袖将案幾上的竹簡輕輕卷起,指尖點在上面未幹的墨迹上,語氣裡帶着幾分學者般的興緻——
"地府的法規,很有意思。"
"哦?"和遙眨了眨眼,"比人間的法律還複雜?"
"倒不是複雜,是……"他略作沉吟,"更古樸,也更直接。善惡判定,因果輪回,條理分明,少有彎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