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泊鮮血順着石縫蔓延到檀木門檻,一雙布鞋踏過血地,伸手妄想抓住門外的白日青天。上半身突然就掉落,布鞋的主人在摔倒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雙腿留在門前,膝蓋微微曲折,定住幾秒,随即倒地。
可憐的人這才意識到那把冰冷的長刃早将自己腰斬了。
卡彭悶響,頭骨落地,腦袋猛烈的震蕩讓他陷入昏迷。興許他該慶幸這樣起碼不用忍受腹部截面的極痛,也不用看着自己腸子掉落一地的畫面。
大殿上橫七豎八倒着十幾具屍體,屍體成輻射狀圍繞神壇上的巨型木雕佛像。佛像從中間被剖開,露出空蕩蕩的内部。存活的四人都知道佛像藏着什麼樣怪物,他們追悔莫及地瞥了眼佛像。
如果不開啟佛像,他們也可以用其他方式結束副本,隻是獎勵會變少。
可在性命面前,再豐厚的獎勵又算得上什麼?
不該打開這佛像!
盲風怪雲遽起,黑如墨汁的雨滴打落在屋檐上,又順着瓦片沾濕門口的屍骸。
雨勢漸大,但還是能從雨線的狹縫中,望見廟殿内的木佛與木佛頭上正立着的怪物。怪物無悲無喜地低首,長睫垂落之貌竟然讓這些刀俎上的“魚肉”們聯想起普度衆生的菩薩。
它棕紅的雙唇微張,露出如同捕食者般錐形尖銳的犬齒。
這“菩薩”從容地對着其中一人眨了下眼。
眨眼之間,那人四分五裂,一隻手臂甚至挂在橫梁上滴答滴答地淌血。
這聲音,又像是在倒計時,一秒一秒地數着存活者剩餘的生命。
絕望的是,那隻怪物還在神情悲憫的佛祖之上,完好無缺地觀賞着玩家們死中求活的滑稽戲。
窮途末路的無望感宛如蜘蛛網一樣籠罩着江若江,延續生命的心跳從未如此強烈,強烈到似死亡的鐘鳴。全身上下的肌肉繃緊到抽搐,喉嚨被驚恐與未知情緒壓擠得僅能發出斯斯聲。
他知道其他玩家的狀态隻會比自己更差。
飛來的斷頭把江若江的臉砸歪,宛如被掴了一掌,留下一道鮮明的血迹。
剩兩個。
那個東西想把誰當餐後甜品呢?
江若江自嘲。
美麗的怪物扔掉長劍,劍身直直墜地,插入數寸。
打磨得猶如明鏡的劍面,倒映出江若江冷峻的面容。他很少會出現如此認真的表情。
比起面無表情的江若江,怪物似乎更喜歡那個瑟瑟發抖的玩家。
他舉手拎起玩家的衣領,好奇地看着對方的眼睛。
“這是什麼感覺?”
“啊……?”玩家腦子在極端的恐慌下就像一團漿糊,分析不出這個問題的指向。
“什麼感覺?”
“啊?”
得不到回答,怪物便幹淨利落地扯斷獵物的脖子。他優雅地轉過頭,美得不可方物的眸子正對着江若江:“你呢?什麼感覺?”
藍發青年低低地笑着,不言語。
伴随一陣劇烈的鈍痛,江若江的腹腔被重重地貫穿,整個人釘在房柱上。
噴濺的熱血如同鮮花開在怪物絕美的臉上,又宛如露水一樣,從血線勾勒出的蓮瓣滑落,順着下颌掉在石磚上,被前行的赤足踐踏。
————
【玩家資料掃描中……】
姓名:琴複己
性别:女
年齡:24
公民号碼:10098765
青幽幽的晨羲從墨黑的山谷浮出,在霧氣中看不清朝陽的原貌,唯有模模糊糊的形狀。清晨特有的灰藍光從玻璃窗流入陰暗的課室。鋁合金窗框殘留着白漆,新刷白的牆此時呈現出一種流動的灰。
這就是睜眼後所看見的畫面,濃烈陌生感讓琴複己神經緊繃。
她攥住拳頭,纏繞在手背的紗布與指腹摩擦的輕微疼痛消弭了阻礙思考的慌亂。
慶幸的是課室并不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有十幾個人零零散散分布在座位上,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陸陸續續地醒來。
鐵椅腳與地闆摩擦,尖細的吱吱聲在空曠的教室起起落落,仿佛驚恐萬分的呼嘯。
好幾個人醒了過來,來自陌生環境的壓迫感讓他們保持詭異的死寂,放輕腳步在課室無目的地走動,步伐越來越慌亂。有人試圖用各種方法打開課室門,結果都是徒勞無功。
“為什麼我的手機不見了?有沒有人能報個警?”
“我們怎麼突然被困在這個課室裡面了!”
“我想離開……”
琴複己用力捏住鼻梁提神,眼眶下的黑眼圈讓她本來拒人千裡的長相更為兇神惡煞。
她昨晚在月租兩千五的公寓被迫成為鄰居夜生活的聽衆,一牆之隔的兩位年輕人以勢必把床架撞散的決心戰到淩晨,被殃及池魚的琴複己本以為能在白天補個覺,結果沒睡幾個小時就在這個課室醒來。
由于琴複己睡眠淺,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弄醒,所以不可能有任何人能趁入睡的時候綁走她。
她有一個出格又合理的猜測——他們都是在一瞬間被傳送過來的。自己之所以會是第一個醒來的人,就是因為她在那個瞬間感應到環境的轉變。
為什麼偏偏要聚集他們在一個課室?
這群人的年齡外觀階層天差地别,沒有任何重合之處。
抽取方式随機。
目的不明。
靠門的壯漢用他那砂鍋大的拳頭砸了幾下桌,粗犷的聲音鎮住了所有玩家:“别吵了,我們現在在遊戲副本裡面,不是現實世界。”
琴複己挑挑眉,豎起耳朵聽着。
“什、什麼副本?”短頭發的女學生結結巴巴地問道,她緊緊握着另一個低馬尾女生的手,那是她的發小兼同學。
“看來你們是新人啊,”一個妖媚的褐發女子行至兩位女學生身旁,輕拍她們的肩膀,“關于遊戲的事情現在很難跟你們解釋,等完成這個初副本後,玩家空間會有迎接新人的NPC慢慢告訴你……”
“對對對,”靠牆的眼鏡男也受不了初來乍到聒噪不休的新人,說了幾句安撫的話,“隻要你們努力完成任務就好了,其他的先别管。”
單憑這幾句話自然不能讓其他人乖乖接受現實,張皇焦躁的讨論和懷疑愈演愈烈,大家都不願相信遊戲的事情,覺得是某種惡作劇。
琴複己對于遊戲一說不太訝異。
如果這些“老玩家”所說屬實,倒是能證明自己關于瞬間傳送的想法。
比起這件事,她更在意某兩個反應異常的人。
窗邊那位藍灰卷發的青年一直伏在桌上,以臂作枕,朝向窗外慘淡的晨色。他提不起勁的肢體展露出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比徹夜未眠的琴複己更加頹然,就像每一個骨頭都變成軟趴趴的橡皮泥。
許久,他才遲鈍地擡起頭睃巡課室一周。
卷發青年如新月鋒利的眉下是一雙半合的杏眼,萎靡中隐隐透着一絲精明算計的意味。
對方視線猛地停在某一處,又心虛地快速略過。
琴複己順着他的視線,落在右側不遠處。
那就是第二個引起她注意的人。
映入眼膜的是坐在椅子上的美麗男子,及腰的白金長發如絲綢般垂落兩肩,又像是教堂裡新娘聖潔的頭紗。他的身形微微向後,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概不搭理,隻是低頭閱讀着手上的書籍。
那對砂金的眼眸散出幽幽的光芒,說不清是日光的反射或是這雙駭人的眼真在自發耀芒。
她相信在座所有玩家都留意到了這個古典畫般的金發男子。
一是因為對方過于出衆的容貌。
二是因為他格格不入的舉止。
這個男子的眼睛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書籍,仿佛把這個地方當成是甯靜閑适的圖書館,舒舒服服地閱讀故事。這種悠然自得跟其他玩家的心急如焚宛如隔了個時空,真真正正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假若那些人所言非虛,這是個聚集了老手和新手的副本。
老手雖然表現得不如新手焦慮,卻也是凝重專心的模樣,而那兩人的表現明顯脫離了該有的規律。
根據卷發青年适才的反應來猜,他們或許互相認識?
但關系似乎……
突然,黑闆出現一塊半透明的淡藍顯示屏,上課鈴也應景地響起。
鈴聲停止後,緊随着便是一把雌雄莫辨的機械音緩慢地朗讀着顯示屏逐漸生出的文字。
【親愛的玩家,請享受美好的遊戲時間吧~】
【副本:高考快樂】
【難度:人間級】
【類别:校園恐怖解謎】
【人數:二十五人】
【時間:三天】
【主線任務:通過高中考試】
【溫馨提示:在副本中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死亡?”
“什麼意思?這個遊戲還會死人?”
“别惡作劇了!放我們回去!”
“我們要回家!”
新玩家們顯然被那條溫馨提示吓得不輕,開始對顯示屏展開激烈的抗議。
琴複己托着腮,把玩着胸前的項鍊,全神貫注地默讀着顯示屏上的文字。她不知道哪些資訊在遊戲中是重要的,隻能全部記牢。
蓦地,她耳尖動了動,從玩家的竊竊私語與高聲喧嘩中分辨出一種奇異的細細的碎裂聲。
往碎裂聲的位置看去,琴複己瞥見一個大得離奇的蜘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