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江陵的天說變就變。

明明前一秒還豔陽高照，結果兩小時後就能毫無防備來場暴雨。

從老家雲野鎮搬來省城江陵一個月了，葉明珠還是不太适應省城的氣候。

客廳傳來窸窸窣窣地交談聲，她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的是江陵市第七高級中學——江陵的省重點高中——的新生須知。

葉明珠凝神聽了幾句，好像在說“喲真厲害”“不愧是靈靈”之類的話。

不用猜就知道是程書紅在和她的牌友在聊天，聊天内容就是她的女兒程靈。

一個被上帝選中并賦予她衆多優點的漂亮靈石。

而她，好似是女娲造人失手打翻的顔料台，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襯托别人。

一個月前，她的父親葉茂林再婚了，對方是一位帶着女兒的離異女士。

兩人簡單吃了個飯，發現彼此還挺聊得來。

中年人的愛情，不需要幹柴烈火、一碰即燃，能把平淡如水的日子過舒心就行。

恰好對方的女兒和葉明珠同齡，還都考上了江陵七中。

葉茂林想着，兩個女孩的重組家庭，在今後生活的磨合上，總歸也會順利一些。

葉明珠的母親是在她三歲那年因病去世的，此後葉茂林帶着她生活了兩年，直到南方打工潮漸熱，葉茂林選擇南下，便把她放在老家雲野鎮的奶奶家裡。

漫長的十年留守兒童生活，葉明珠都快忘了呆在父母身邊是種什麼感覺。

去和程阿姨第一次見面的路上，葉茂林說：“爸爸知道，你還在為爸爸找了程阿姨不開心，你程阿姨也是帶着一個女孩，比你大幾個月，以後你們可以一起玩一起學習啊，爸爸記得你小時候跟奶奶說沒人和你玩，那時你哭的可傷心了……”

葉明珠迎着太陽光，眯了眯眼。

她想起初三下學期因為月經失調，不敢和身邊任何一個人說，直到中考完後才敢小心詢問班主任，班主任把葉茂林叫來，隐晦提醒他要多關注自己女兒身體時，葉茂林懊惱的神情。

父女倆去醫院做檢查，醫生好一頓怼：“當爸爸的再怎麼忙，平時也要多關注孩子的身體健康啊，非得把小病拖成大病嗎？”

葉茂林連連說是：“對對，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疏忽。”

看着父親有些駝背的背影，後腦勺在陽光下隐隐有白發透出。

她沉默了一會，才追上去，走在他身邊，“我沒有怪你，爸爸。”

隻是她沒想到，程阿姨的女兒會那麼優秀。

又漂亮，成績又好，還會彈琴、會跳舞，聽說初中的時候就很出名。

就是——她對程書紅再婚這件事的接受度，好像也不怎麼高。

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一個月了，說過的話還不超過十句。

……

忽然，房門響起叩叩聲。

程書紅在門外溫聲問：“明珠，你知道靈靈昨晚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在哪兒嗎？”

葉明珠趕緊起身，打開房門，餘光瞥到沙發上坐着一個陌生阿姨，正好奇地往她們這張望。

“靈靈出門前說會放在餐桌上，我怎麼沒找到？”

“在這裡，”葉明珠趿着拖鞋走到餐桌旁的櫃子，拉開一個抽屜，小聲解釋：“我怕放在餐桌上會弄髒，就包起來放這裡了，忘記跟您說了。”

抽屜裡正好是用袋子包起來的筆記本，整整三大本，全是程靈學習沉澱的精華。

“瞧瞧我，是我忘了，”程書紅對牌友周阿姨笑笑，“年紀大了，這幾年記性不太好，老忘事。”

周阿姨是替她發小的兒子來借筆記的，程靈在這個小區裡出了名的成績好，就想借過來看看，提前預習下。

她連聲說沒事沒事，目光落到葉明珠身上時，随口一誇：“你家外甥女還挺貼心的，來家裡過暑假啊？”

她記得程書紅隻有程靈一個女兒。

程書紅佯裝生氣地拍了下周阿姨上臂，“這是我另外一個女兒，之前一直在老家，現在搬過來啦。”

啊……是嗎？

跟程靈完全是兩模兩樣，這麼胖……

周阿姨心想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立刻親親熱熱地挽起她手：“嗐，你說你記性不太好，我這眼睛也有點老花了。”

她轉頭對着葉明珠笑眯眯地：“小姑娘長得還是蠻可愛的，叫什麼？”

程書紅介紹：“葉明珠。”

周阿姨：“喲，好名字，你們家都好會取名字，靈靈的也是。”

葉明珠沒有忽略這位阿姨在說“可愛”兩個字時明顯的停頓。

她知道，“可愛”這兩個字，可以用來形容一切。

不漂亮的，就誇可愛。

胖胖的，也可以誇可愛。

程書紅送周阿姨到門口，把大門掩着，這才低聲對周阿姨解釋：“是我老公的女兒，我剛再婚，你也知道。剛剛當着孩子面不好說，我們都約好了，都把對方的女兒當做自己親生的對待。”

“難怪……”她嗔怪道：“剛剛在客廳怎麼不說，害我認錯人，不過說起來，還是你家靈靈更……”

她豎起大拇指。

“這不是怕她聽到嘛……诶，不過這話就别當着孩子的面說了……”

送完牌友，程書紅打開大門，看到玄關處蹲着的葉明珠時，吓了一大跳。

葉明珠拿着她的手機，尴尬地沖她擠出一個笑。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去偷聽她們的談話的。

隻是程書紅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她瞥了眼屏幕，是程靈打來的，她怕程靈打電話來可能有急事，才想着去門口找她。

聽到推門聲，又來不及跑開，隻好裝作系鞋帶。

隻是她忘了她穿的是拖鞋。

就顯得很欲蓋彌彰。

程書紅也有點尴尬，不知道葉明珠聽到了多少，讪笑着接過手機一看，原來是程靈。

程靈今天去琴房練琴了，說等會可能要下雨，出門忘帶傘，要她送把傘過去。

程書紅說好，挂了電話，見葉明珠準備回房，忽然叫住她。

“明珠，過兩天我和你爸爸帶你去買新衣服好不好？開學後你也是高中生了，新學期新氣象嘛。”

她看到這孩子的衣服領子都洗出了波浪紋。

誰知，葉明珠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不……了吧，謝謝程阿姨，舊衣服穿着其實挺舒服的。”

程書紅欲言又止：“穿黑色多熱啊。”

江陵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炎熱，還是濕熱。

“其實還好，”她隻好解釋：“小時候在雲野鎮的時候比現在更熱，我已經習慣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去商場試穿那些新衣服，害怕聽到售貨員說這件衣服沒有她的碼數。

那樣她會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程書紅表情看上去有些為難，似乎在糾結。

她想緩和剛剛的尴尬氣氛，也想拉近下和葉明珠的關系，可沒想到葉明珠拒絕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