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刻,許多屬于我失憶期間的記憶突然莫名地冒出來,令我意識到這并不是沒有預兆。
我喜歡從靈域細碎的細節中剝離出自己想要的,串聯線索得出真相。這使我感到愉快,使我感到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而關于姚千的線索陳鋪在我的眼前,一樁樁一件件,早就多得數也數不清了。
他提起那個死去之人的神情、語氣。在桃源村,他毫無猶豫就說出我生前說過的話,仿佛那些事情就發生在昨天。從風鈴遊樂園回來,他隐瞞身體的不适,希望我能留在他觸手可及的身邊。
在醫科大,我親眼目睹了屬于他人生的記憶。在自己的靈域中,我見證了屬于姚千最深切的願望。
更不用說從楊骞等人嘴裡冒出來對姚千的描述。
真相于我而言,無異于平鋪在眼前。
可我不願意去看,也不想承認。曾經的我不了解姚千,此刻的我不能放任姚千将所有未來押注在一個死去的殘靈身上。
可現在的姚千在逼我承認。
我放在他後腦的手慢慢前移,撫過他的埋着動脈血管的皮膚、喉結。面前的人似乎沒有最基本的恐懼,将人類最薄弱的所在交給我。
我終于拽住他衣襟的前領,脊背發力,朝前探了探,與姚千的距離仿佛即将吻他。我凝視他的眸子,聲音沉下去,将壓抑着的不愉快展示給他。
“你說什麼?”語氣近乎于威脅了。
“我喜歡你。”
我感受到他喉結的震動,“從第一次見到你起。”
他把我不願意承認的話講給我聽,“我也不是真的想當什麼驅靈師。隻因為你是。”
“你在,你做什麼,我就跟在你身邊。”
“你走了,我做什麼也就無所謂。”
“再見到作為殘靈随時可能會消失的你,我本來已經做好陪你消失的準備。”
“但現在,看到擁有靈域,能存在很久的你……我很高興。”
他語氣輕輕揚起來,少見的愉快:“你缺人陪伴,我來陪伴你,不好嗎?你與想象中的我結婚了……那現在我,可不可以替代他的位置?”
“不用在意其他的。沒有你,我原本什麼也沒有。”
我伸出手,無意識地要堵住他的瘋話。
溫熱的鼻息打在我的掌心,他躲開我的手,上來莽撞地吻我。
“你在這裡,我的一切才有意義。”他這樣說。
他話說得很堅定,在我聽來卻很委屈,很可憐。我摸摸他的臉頰,淚痕未幹,他到底又哭了嗎,我不得而知。隻是在此刻,一種強烈的感覺湧上的我心頭,十分顯然地告知我:
懷裡這個真實存在、與我分别多年的姚千,我曾經的搭檔、兩次告白的男友、共同生活多年幻覺的藍本,他是我的人。
他這樣剖白了、向我說明一切,就是要将自己全部交給我。
從此他人生的呼吸與心情,全部由我來掌握。我這樣想着,無法控制地覺得開心起來了,腦中仿佛有什麼在激烈震顫,令我無法考慮到更多。
我雙手捧起他的臉,在黑暗裡貼上他的額頭,很親昵溫柔地問他:“那你把這一切都交給我吧。作為交換,我将永遠注視你。”
“我們做一生的約定。”
……
阮之秋開着車回到來過的村子裡,車子停下,她拉上手刹,熄火,一動不動地在車子裡坐了一會兒。按照計劃,她原本應該在村子裡休息一晚再回去,從靜止中脫離出來之後,阮之秋又打着火,将手刹放了下去。
她要開一夜車直接回去。
路和夜色都很安靜,車燈打出向前的通道。
阮之秋就這麼又開了兩三個小時,直到聽到電話的鈴聲,她接起電話,聽到了預料之外的聲音。
是前天晚上為調查姐姐的死因,她問過的熟人。
熟人姓鄧,當年還是蘇吉光介紹給阮之秋認識的,過去許多年,人也已經從A市高升到了省裡。一接通電話,那人就在電話裡抱怨:“小阮,你前天是故意瞞着我?吉光成為殘靈回來了?”
阮之秋興緻不高,語氣冷淡,與前天探求秘密的嘴臉形成鮮明對比:“什麼?”
“還是辦公室同事看論壇告訴我的,說什麼最近論壇上談論的都是這件事。”
論壇上的各種熱切讨論阮之秋也大緻翻閱過,并不意外。曾經在青年一代風頭無兩的驅靈師以殘靈的狀态重新出現,這話題怎麼看都帶有豐富熱度,這些熟人早晚會知道。
想到蘇吉光此時已經無法離開靈域,阮之秋沉着臉回道:“确實有這回事。她失憶了,拜托我詢問她死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