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第一次眼神淩厲地質問道:“你待如何?”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心如止水的佛陀,而是一個有愛有恨的尋常人。
劉舞起暗中給應如是使了個眼色,而後便默默地退至一旁。
應如是知曉她的用意,傳喚士兵帶靜塵入帳。
靜塵跪伏在地瑟瑟發抖,一見明心便立馬哭出來,像是受盡了折磨虐待。
事實上他并未受刑,臉上那些輕微的擦傷也是剛剛被拖進來時留下的。
“你為何要來此處?”明心無奈地問道。
“師兄,你好些天沒回去,師弟們都很擔心你,我偷跑出來想看你一眼,可還沒進營就被抓住了……”靜塵的模樣委屈至極。
“叙完舊了嗎?”應如是打斷他的話。
靜塵一邊戒備地看着應如是,一邊小心翼翼地向明心靠近。
應如是嘴角勾起笑容,擋住他的去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是想被絞死,還是想被砍頭?”
靜塵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嘴唇哆嗦了幾下,吐不出來一個字。
“放了他。”明心不似平日裡那般淡然自若,語氣中透着一絲不容拒絕。
“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應如是唇邊的笑容更甚,仿佛勝券在握。
“什麼條件?”
“已經備好了,來人!”劉舞起一聲令下,立即有人進出帳内端酒送菜。
桌案上的菜肴異常豐盛,有桃花肴肉、水晶白蝦、流黃蟹……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人間美味。
此外,還有一壺陳年梨花醉,是劉舞起特意去城中花重金買來的佳釀。
戲台已經搭好,就看台上的二人如何演繹了。
劉舞起對此頗為信心:這次将軍定會如願。
應如是在這一桌精心布置的酒席前坐下,親自斟了一杯酒遞到明心面前。
“師兄,你千萬不能喝!”
靜塵起身撲過去,試圖打翻這杯好酒,但卻被劉舞起眼疾手快地按在了地上。
明心遲遲未接,眼前這杯酒讓他陷入了回憶中:
杯中搖晃的瓊漿曾經是他的最愛,他依稀記得這酒的味道——
入口甘甜,帶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氣,但随之而來的苦澀如同淡淡的晨霧彌漫在唇舌間,回味悠長,像極了盛世繁華後的落寞,讓人神傷。
昔時,他看着滿室寂寥的燈火,聽着不知何處傳來的靡靡之音,一個人吟詩飲醉到天亮。
他自負才情,武功也不弱,從不與人争短論長、逞兇鬥狠。但因生來便被認作不祥,一直不被身邊親近之人所喜,父母棄之,兄弟遠之。
他這一生活得凄慘,最後出家也是被逼無奈。
方丈曾對他說過:“一切有因果,萬般皆是命。”現在想來,當初的選擇卻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生來便有慧根,他記性、悟性極強,無論多難的佛經,都能很快記住并且參透。
所以,沒多久就當上了吉源寺的首座,成為師兄弟們敬仰的對象。
日日聆聽寺廟的晨鐘暮鼓,心性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執着于往日的恩怨情仇。
那些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的舞榭歌台、畫棟雕梁,仿佛已是隔世的記憶而日漸模糊。
現在,他隻想青燈古佛了此一生,誰也不能動搖他的佛心。
應如是一直舉杯看着他,心裡笃定他一定會喝下這杯酒,果然見他緩緩伸手。
靜塵眼中盈滿了淚水,他拼命掙紮着,無奈口鼻被捂,隻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然而,就在明心的手快要觸碰到杯身的時候,突然方向一轉,朝另一方向探去。
他的速度很快,目标也很明确,在其他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上便多了一柄利刃。
刀握在明心手中,而應如是近在他眼前,隻要他一揮,應如是很可能躲閃不及,非死即傷。
劉舞起反應很快,當下就松開靜塵,朝應如是撲了過去。
但應如是反應更快,她扔下手中的酒杯,赤手接住了破空的利刃。
鋒利的刀刃沒入皮肉,甚至可以聽到與指骨清脆的撞擊聲,随即鑽心的疼痛傳來,讓她不由地皺了眉頭。
鮮血順着刀鋒蜿蜒而下,與桌上的梨花醉混在一起,竟有幾分甜膩的香氣。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帳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後像是炸開了鍋,一片沸騰。
劉舞起迅速撥開利刃,将應如是帶至一邊;而明心被按在地上,和靜塵四目相對。
令劉舞起驚訝的是,這刀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應如是。
她心中有一個想法剛要成形,便被應如是的吸氣聲奪走了全部思緒。
于是,她迅速撕下自己的衣角,繞着指節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到一絲血色沁出。
應如是看着她難得凝重的神色,立即吩咐下去:“将他們帶下去,好生安置。”
而後,她便牽着一聲不吭的劉舞起出了營帳。
二人走到無人角落,劉舞起再也無法忍受,大吼道:“你是怎麼想的?為了一個和尚連手都不要了?”
“他不能死。”應如是看着滲血的手,心中思忖:這一刀割得可真夠深的,如果沒有攔住,恐怕現在明心已經如願見到佛祖了。
沒想到,劉舞起忽然捂臉道:“都是我的錯,當初就不應該給你出這些馊主意。”
她的聲音聽來有幾分哽咽,這讓應如是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匆匆趕來彙報:“将軍,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