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黑色的水性筆被甩出去,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像受擾動的過冷液體迅速凝結成冰,空氣一瞬間變得安靜。
夏淳先打破了沉默,用帶着可惜的語氣說:“這筆摔過可用不了啦。”
回過神來,沈春和沒底氣地道歉:“不好意思……我隻是很讨厭這種怎麼學也學不會,怎麼努力也沒有用的感覺。”
發脾氣的她不敢再看向同桌,把視線遠離令人煩躁的物理,投向窗外,聲音卻越來越弱。
“我知道,你就是着急了。如果你搞不懂的話,随便問我,被題目氣得不行、鑽牛角尖吵起來,都可以,”夏淳低頭撿起滾落的水性筆,又起身坐直,将筆放回原處,“但是題目還是要做到底的。”
身旁的人散發的熱量低下去、再高起來,說搞不懂的問題也要做到底,他是義務的咨詢師和受氣包。
平常她用乖巧的嗯嗯啊啊掩蓋着還一團亂麻的思路,沒聽懂但也還是禮貌性地應着,自己做下去的時候碰壁了再稍微觍着臉請教一句,一句懂了下一句,像個正方形的輪子一點一點往下走。
有時她就搞不懂為什麼非得是這麼想這麼做,但是懂得的同學全都很有默契,跟老師心照不宣地知道被撞擊後小球往左偏45度飛出去,“顯然易得”,自然而然得讓雲裡霧裡的人氣到冒煙。
但是現在有人願意帶着她幫她一點一點搞懂,說起來還是很令人感動的,認真和禮貌溫和的态度會讓氣消的人生出一些愧疚。
“哎呀好啦!發發牢騷而已,我會好好學的。”沈春和難為情地委婉起來。
夏淳露出老父親的欣慰表情。
“就先這樣吧,晚點再說。”沈春和起身逃向食堂。
雖然很犟,但她知道最适合自己的,還是就一個問題好好争論一番,問個明明白白,一邊辯駁一邊整理自己的思路。
初中的她也是一下課就纏着老師,使勁兒要搞清楚是A還是B,很幸運的是那幾位老師一直都很和善,願意跟她糾纏。
可是,生活裡所有的事,可以問個清楚明白的機會其實沒有那麼多。所以她才這麼喜歡能有正确而清晰的答案的東西,就算搞不懂,但也知道答案隻有一個,答案就在那裡;就算不可以抄,但也知道題目是有解的,知道答案存在就會很安心。
* * *
沈春和去拿化學試卷回來,夏淳也拿着物理試卷回來,兩個人就一起回教室。
夏淳的外号是夏老師,經過走廊的時候鄰班的男同學嬉皮笑臉地喊他“夏老師好”,夏淳謙虛地回敬“客氣了王/李/張主任”。
沈春和知道夏淳不是高高在上的學神,很平易近人,誰問問題都會解答的,但她沒想到他跟大家這麼打成一片。
“你不知道他的外号是‘夏老師’啊?”回到座位,前桌白煞驚訝道。
“哇,我以為你們叫他男神。”沈春和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喊他,她之前倒是聽到過幾次“男神”這個稱呼。
“男神是蘇哥,”蘇哥是高一的地理老師,“夏老師是我們的救世主。”黑煞的語氣認真得有點好笑。
“哈?”
下午班裡盛傳要提前放學,最後一節課不上。
“最好是真的。”沈春和心裡想。
她兩個小時之前才從黑煞那裡聽到這個“盛傳”,而且說是隻有咱班提前放學,這話就像是全市下雨隻有他們學校局部地區天晴一樣。
穿深色格子polo衫的班主任上完自己的物理課了,問道:“是誰說要去玩的?”
班裡四十雙眼睛齊刷刷看着夏淳。
于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就變成了活動課,因為班主任覺得夏淳說得有道理,學習應該勞逸結合。
——還真的可以局部地區出太陽啊?
同學們悄聲從最近的那一邊樓梯下去,經過唯一的班級,裡面的學生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提前放學,高中生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誰也不知道夏淳是怎麼交涉的,總之夏淳真牛。
“夏門!”黑煞雙手合十,從沈春和面前走過。
沈春和追上夏淳。
“是你想玩?”
“對啊。”
“嚯,我知道了,你是為了讓大家松懈,鞏固你第一的地位!”
夏淳彎腰哈哈大笑:“真的是,你怎麼總有這麼有趣的說法啊。”
沈春和想起昨天發牢騷說,天天寫卷子練習冊頭都炸了,好想放松一下。看來不隻是她,很多同學都這麼跟他說過。
那他确實也算個神了,既是學神,也是燈神,可以許願的。
沈春和猶豫着要不要為昨天沖他發脾氣而道歉,但夏淳先開了口:“太着急也沒辦法啊,不如先玩一下。走啦,拜拜!”
他笑着揮揮手,往前跑去,幾個男生搭住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一起跑向籃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