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春和知道問題的答案會是那樣的,她可能就不會問這個問題,至少等待對方主動說起,而不是強硬地要得到答案。
他說:“魏紫已經不在了啊。”
* * *
魏紫歡天喜地地把自己要參加數學夏令營的消息告訴面前四個吃着魚蛋和烤腸的家夥,準确地說是三個在吃,剩下那個——許閑情一下子露出為她高興的表情,剛吞下魚蛋的程約驕傲地擡起頭誇耀自己的功勞。
“其實我最期待的是可以坐飛機,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隻剩許閑情和自己的時候,魏紫親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挨着她的腦袋,很歡喜地說,“我故意等程約不在才說的,要不然他又得笑我。”
“别理他,我也沒坐過飛機。那等你回來不僅要聽你講比賽的事,還能聽你說說第一次坐飛機的感想。”許閑情親昵地任由魏紫挽着自己的手臂,任由她的腦袋蹭自己的腦袋。
“但是呢,我和他的距離又近了一點點!到時候在飛機上,我也會看到他看到過的景象了,藍天,白雲……”
“……你個花癡,真是夠了。”
許閑情看着魏紫,那個“嘿嘿”地咧嘴笑着的小花癡,她的快樂好像滿得要溢出來。
“他自己怎麼沒去,他成績應該也可以啊,還成天說你是他輔導的成果,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有事,他那幾天要去英國找他媽媽,我出發那天他正好回來。而且他好像也不太稀罕?”
“這麼巧,算了,我讓他一定給你帶點手信。”
魏紫知道許閑情又要威脅程約了,狡黠地笑笑:“那讓他記得也帶一點給夏淳?”
許閑情撓她癢癢,她倒在對方身上。兩個互相取笑的女孩子坐在地上靠在床邊,都笑得直不起腰。
可愛的人抱着可愛的期待,可是這個世界并不總是可愛的。
程約頭一天晚上八點的飛機,那天回到家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了,因為太累,到家之後他倒頭就睡。天氣有點陰沉,午覺他睡得很好很安穩。
但是身邊的平靜不代表世上每個角落都在發生着好事情,有時候,眼前的風平浪靜可能恰恰是因為風暴在身後,它悄無聲息地跟着你,漸漸靠近你,直到席卷你。
舒舒服服一覺睡醒已經下午五點了。家裡沒人,肚子餓了,他晃蕩出門吃晚飯,吃完之後在街上轉悠,路過公園順手做了回雷鋒,回家的路上卻看見了許閑情。
天已經暗了,許閑情倚在路燈柱旁邊,身影小小的,很瘦弱,輕飄飄,好像靈魂都被抽掉。微黃的燈光并不溫暖,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程約看到黃色的燈光都會感到害怕和不自然。
“你回來了?”許閑情嗓子啞了。
“發生什麼事了?”他有不好的預感,心髒狂跳。
“魏紫出事了。”
“出事?出什麼事?”程約眼冒金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過腦門。
許閑情的聲音很輕很輕,重重地壓在程約心頭:“飛機……掉到海裡了。她出事了。”
* * *
日光明暗變化着,沈春和手上的牛奶逐漸失去原來的溫度。
許閑情自顧自講述着,語氣平淡沒有起伏,沈春和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她最後停下來的時候,沉默半晌的沈春和艱難開口:“對不起……讓你,又想到難過的事……”她一點都不會安慰别人。有的人擁有和别人打交道的天分,可以應付任何類型的談話,可她沒有這種能力。
“安慰别人的話我已經聽過很多了,你也不用為此難過。”
沈春和突然鼻子一酸。
“如果你很難受,都可以告訴我,我雖然不懂得安慰人,但是我會好好聽你說。”她緊緊抓着杯子,生疏地說出這樣的話。
許閑情把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來,直直地望向對面的人。
她的坐姿有點散漫,微微昂起頭來,好看的下巴上揚。沈春和看着眼前漂亮的人,把心裡的那個問題吞下,沒有問出來。
許閑情突然歎息着笑笑。
“我想如果是程約他會回答你,‘你不是很會安慰人但是沒關系是你的話我覺得都好’。”
這是什麼轉折!沈春和手僵在半空,端起的杯子送到嘴邊不知該不該喝。
她沒提起過程約對自己的感情,難不成許閑情看出來了?
“他除了欠一點,大體來說還算是個好人,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沈春和放下杯子,吞下那一口牛奶。她不知道許閑情為什麼會突然把話題轉到程約身上,不過——反正這種問題就算要正經回答,答案也是“不知道”。
“這個跟人好不好沒什麼關系啦。”沈春和沒有否認她的話。
“那跟什麼有關系。我的話,已經跟你說過了,隻是因為當時見到他就覺得特别耀眼,算是一見鐘情。你呢?我猜你大概要跟别人接觸到一定程度,足夠了解才可以喜歡一個人。”
用“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來回答“你會因為什麼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答非所問?回答“看感覺吧”又會不會顯得沒有誠意很敷衍?
“我還沒有考慮過這個。”
“好吧。”許閑情把雙手的手肘撐在桌面,手托着臉,再一次把視線轉向窗外的街道。
可是她沒有說錯,程約的确是那樣說的。
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她還有一些防備,原因很明顯。但是後來,她發現程約隻是一個挺愛插科打诨的思維活躍又有點沒心沒肺的家夥,甚至有時候會覺得他這個大高個兒竟然帶有一點孩子氣,說不上來那種幼稚是男生在同齡女生眼裡多少容易顯露的,還是他确實讓她聯想到了比自己年齡要小的弟弟。
那天,程約跟她講了同一件事,以不同的角度,沒這樣多的細節,但是叙述者的難過不是用故事裡的細節表現出來的,那時的她甚至不敢看一眼對方的眼睛。
直到程約歎歎氣說,你都不會安慰人,可是你表現出一點感同身受的難過我就覺得得到安慰了。
開心的事要說出來大家一起開心,傷心的事自己一個人想着就夠傷心了,所以一般不會告訴别人,即使告訴别人也不是為了讓别人一起哭。
沈春和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對不起,但是你肯告訴我,我覺得很榮幸。
程約還是側臉趴在桌上,看着對方嚴肅認真的表情。
“也不用那麼嚴肅啦,你好像信佛的人見到殺生。”程約很大度地拍拍沈春和的肩。
什麼人啊,倒顯得我誠惶誠恐了。沈春和無法保持認真的表情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程約憋不住笑起來,把臉藏進雙臂裡,沈春和不想理會,轉過身背對着他,手指敲着桌面想許閑情怎麼還沒回來。
她看着遠處眯起眼睛,忍耐着身後的人一刻不停的唠叨。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個下午微涼有風,花開得尚好不願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