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陌生的地方總是更能夠做出成績,他是這樣認為的。
在這裡,無人知曉他的平庸,無人在意他是否失敗。
失敗了,他自己躲起來消化一下就好,不必被朋友親戚輪番詢問,再尴尬地安慰一番,又鼓勵一下。
對于失敗者,安慰和鼓勵有時候就像批評一樣鋒利,直戳心肺。而他們并不知道這一點,背後或許還要再感慨一句:“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很丢人,陸愈明覺得,他的失敗總是讓他窘迫、尴尬,顯得與家人格格不入。
但是在這裡,他隻是一個陌生的外來者,無人在乎他來自何處,無人對他的生活與事業刨根問底,更無人拿他與家人做對比。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袒露真實的自己,可以平凡,可以不聰明,可以犯錯。
于是在憋了一個小時,仍然寫不出幾個字之後,他妥協了,捧着筆記本下樓找龍辭商量。
“emmmm……”龍辭劃拉着鼠标,眉頭緊皺。
真是,什麼内容也沒有呢。
“是沒有靈感嗎?”龍辭擡頭問站在一邊背着手,扭捏不安得像是被班主任叫來訓話的人。
陸愈明點頭,然後被龍辭帶着去竹林旁邊找做竹編的阿公。
先了解一下村子裡常見的竹編制品吧。
雖然在村子裡長大,但龍辭并不知道阿公的名字,村子裡的人,總是能按照輩分找到自己的位置,龍辭隻需要跟着長輩叫人就好。
平時要是需要說明白是誰,這位阿公的名字就是——會做竹籃的那個阿公。
不過從大人們的隻言片語中,龍辭也曾捕捉到一些線索,知道這位的名字裡有個“喬”字,所以自己給他的備注是喬阿公。
喬阿公的孩子們也在市裡上班,曾想接他過去,但他不習慣城裡的生活,老伴進城幫忙照顧孫子後,一人獨居在村裡照料田地,編些竹制品打發時間。
他家裡成品多,帶陸愈明過去看看,說不定能從中找到靈感。
“啪!”
兩人走到院子外時,喬阿公正在破竹。
用砍刀修理掉多餘的枝葉後,在竹子一頭砍一下,手腕翻轉,把竹子撐出一道裂縫,再握住兩瓣竹,一撕一甩,竹子就從頭到尾裂開,破成兩塊。
重複這一套動作,在一片撕拉聲中,綠竹彈跳着,如波浪般蕩漾着,被一次次撕開。
“辭花,進來坐呀!”喬阿公破好一根竹子,扭頭看見在門口站着的人,招呼着說。
“阿公,我們來看你編東西,了解一下。”
陸愈明跟着龍辭走進去,聽兩人笑着說了兩句話,又被帶去後面堂屋,說是可以随便看,要是有喜歡,說一聲直接拿走也行。
堂屋裡放滿了竹制品,陸愈明拿起角落裡一個圓圓的竹編球,問:“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給小狗玩的,之前我在網上看到蹴鞠球教程,想做一個給大黃玩,順便也給阿公家的狗做了一個。”龍辭說回答他。
踢着玩蹴鞠會更大一些,這個用來陪狗狗玩耍的竹編球,為了方便大黃咬住,隻做了拳頭大小,篾條也被仔細打磨光滑。
“你還會這個呀?”陸愈明有些驚訝。
龍辭不以為意地點頭。
蹴鞠球隻能算是入門級的竹編制品,并不難做,其他更精細的倒是需要學習一番。
事實上,竹編最難的不是編織,而是準備工作,選竹、破竹、處理竹條……費力又容易傷手。
一把砍柴刀,既用來破竹,也可以割篾條,但刀口鋒利,竹刺尖銳,喬阿公做了多年的篾匠,手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與老繭。
在堂屋仔細看了會兒,陸愈明拿着竹編球和龍辭來院子裡看喬阿公編東西。
之前放在竹簍裡的小狗今天被放了出來,正繞在黑色的狗媽媽身邊,搖着尾巴爬來爬去。
“昂嗚!”偶爾有兩隻撞上,就張着沒長牙齒的嘴巴互相咬架。
“嘬嘬嘬——”陸愈明蹲下身對着它們搓搓手指。
黑狗見陸愈明拿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站起身,搖着尾巴朝他走來。
正在拿媽媽的身體玩爬山障礙賽的小狗,骨碌碌從它身上摔下來,又晃着腦袋跟上。
陸愈明墊墊手裡的竹球,用力向遠處扔過去。
“小黑!去!”已經自己給人家取好名字了。
小黑狂奔着去咬竹球,幾隻小狗也跟着母親的腳步,擠擠挨挨地跑,摔作一團,又讓叼着球回來的小黑踢散開。
“你怎麼走路不看路?忘崽小黑!”
龍辭見他玩得開心,搖頭失笑,也搬個小凳子過來坐在一旁,拿着幾根篾條編東西。
陸愈明一回頭,就看見她一雙細膩白皙的手,捏着篾條環來繞去,不時與旁邊滿臉皺紋的阿公交談幾句。
輕薄而富有彈性的篾條,在兩人的手裡飛舞、彈跳,像極了夏風吹過時,這片竹林泛起的層層漣漪。
這些竹子,仿佛又在他們的手中重新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