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裡,枯黃的竹葉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像是軟軟的厚地毯,腳踩上去就會咯嚓咯嚓響。又有雨水積澱在其中,腳步踏上,層疊的竹葉間就會呲出水花來。
好在龍辭和陸愈明都穿了橡膠水鞋,褲腳掖進鞋筒裡,不至于被污水打濕。
在枯葉累積得較薄,或者是遮不住的地方,會有肥厚鮮嫩的菌子冒出頭來。
“這個可以吃嗎?”陸愈明舉着一個胖乎乎的菌子問龍辭。
“如果你想看小精靈飄在你面前跳舞的話。”龍辭無奈地說,然後拍拍土堆邊一個菌子的傘蓋,拔出來,遞到他手裡。
“就照着這個樣子的摘,别摘其他的。”
“滴答滴答……”未幹的雨珠從樹梢滑下,落在兩人身上,沾濕了輕薄的衣裳。
好在兩人弓着腰在林間忙忙碌碌,身上發熱,不覺得冷,隻是尋了半天,筐裡也隻有三兩個伶仃的菌子躺在其中。
到底已經不是季節了。
“砰!砰!砰!”村子裡忽然傳來煙花炸開的響聲,随機又是連綿的鞭炮聲。
出事了。
“陸愈明!不摘了,我們得趕緊回去。”龍辭大聲說。
村子裡但凡遇到紅白喜事,第一件就是放鞭炮和煙花。
最近沒有什麼适合結婚的喜慶日子,也沒聽說過有人要定親,這幾聲煙花帶來怕不是什麼好消息。
“啊?哦哦哦!!”
陸愈明正找得起勁,聞言立刻直起身來,卻是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手扶着一根細弱的竹子,竹身搖晃,給他來個局部降雨。
這下,他原本微微潤濕的頭發,直接濕漉漉地耷拉在額頭上了。
“沒事吧?”龍辭走過來扶起他。
陸愈明晃晃有些充血發暈的腦袋,說沒事。
“走吧。”
兩個人急急忙忙地從山上下來,趕回家時,周芬正拿着手機坐在屋檐下一言不發地看着遠方,眼角含淚。
“阿婆,”龍辭走上前來,問:“是誰家有人去世了?”
“是你三姑婆,你三嫂剛才已經下去,你收拾一下也去幫忙吧。”
龍辭放下竹筐,去屋裡拿了一對袖套戴好就要出門,又問周芬:“阿婆現在要去看看嗎?我背你去。”
周芬拒絕:“剛下過雨,泥巴路滑得不行,等下要摔成一團。”
龍辭便讓她待在家裡,又對陸愈明說:“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外婆,辛苦了!”
陸愈明:“沒問題,你安心過去。”
到三姑婆家時,院子裡原本寂寥無人的空地上多了許多人,有用磚塊和黃泥壘竈爐生火的,也有坐在屋檐底下圍着一團商量事情的,各有各的忙碌。
三姑婆死了。
前一天還在給龍辭摘黃瓜的三姑婆,猝不及防地,死了。
龍辭往裡屋走,看見四五個老婦人圍在床邊七手八腳地給三姑婆換衣服,床腳堆疊着幾件沾了泥土的衣裳。
萎靡的,破舊的,被人扔在地上。
透過圍繞着的人們,龍辭從縫隙裡看到一隻無力卻僵直的手,正耷拉在床邊,皮膚上蹭着一抹已經幹涸的泥水痕迹,按照皮膚的紋路裂開。
“我來幫……”忙。
龍辭向前走一步,話還沒說完,被人從後面拽着退出房間。
“你瞎摻和什麼?”三嫂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拖到門外,說:“裡面有我們,年紀輕輕的管這些事兒?閑不住就去給我燒熱水端過來。”
為去世的人擦身,不是小姑娘該幹的事兒。
“哦。”龍辭悻悻轉身,去院子裡剛升好火的竈台旁邊坐着。
竈台壘了兩個,上面各放了一口大鐵鍋,現在鍋裡被舀了水來燒着,底下正在冒着細密的汽泡。
三姑公叼着一根煙坐在門邊,捏着手機通知兒女親戚,又打電話聯系敲鑼誦經的先生,不時擦擦眼角。
老一輩的夫妻真是奇怪,黃土地上搭夥過日子,多少年的風雨和艱辛的一起度過。也許感情不算甜蜜,也許總是吵鬧,但同甘共苦總是能賦予一段感情深厚的價值。
久病床前消磨的情意,此刻或許又席卷而來,化成濃厚的悲傷,反撲到了他的身上。
隻是龍辭卻覺得不解。
生前不多陪伴照顧,現在這樣悲傷又有什麼用呢?
但長輩的事也輪不到她來置喙,龍辭隻管加柴燒水,等水開了舀一盆去屋裡。
雨後道路濕滑,昨天與龍辭相遇時,三姑婆是往家這邊的方向走的,可是後來卻不知又繞到哪裡去。
路上踩滑了,摔到田坎底下,或許是撞到了石頭,沒人說得清楚,反正第二天被人見到時已經沒了呼吸。
發現她的人張羅着把渾身泥濘的三姑婆擡回家,讓人給她擦洗換衣,整理儀容。
斯人已去,大家都來不及傷心,後面還有的忙。
青竹村的年輕人大多常年在外務工,平時要是有哪戶人家要辦喜事,在外打工的人們也隻是拜托留在村裡的親戚朋友幫忙交一點禮金,聊表心意。
但白事卻不同,無論去了多遠的地方,大家在這時都會不約而同趕回來幫忙。
生與死,都是人生大事。
龍辭也摸出手機給爸媽發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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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大家在院裡簡單吃過一餐後,就要開始為之後的酒席忙碌。
龍辭找着空檔,拿兩個幹淨的碗裝飯菜帶回家去給阿婆和陸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