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婕的語氣仿佛有種魔力,能讓人無端地信任她。
水流聲停止了,緊接着付暄聽到一聲歎息。景婕拉過她的手,撸起她的袖子,一點一點替她擦拭掉手腕内側的污漬,“學姐,她和你一樣,也看不見,我這麼說希望你不要介意。”
付暄搖搖頭,發絲随之飄起:“沒事,我不介意,希望你也可以不用太在意。”
景婕似乎比她想象中更照顧自己感受。
景婕用手指了指自己脖子,反應過來輕輕觸碰付暄的疤痕,“她脖子上也有一道疤。”
因為我。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也很早各奔東西了。”景婕放下付暄的袖子,有些怅然失落,“昨天還以為是久别重逢,結果是我認錯了。”
付暄像個玩偶任她擺弄,心想:“記了這麼久,感情應該很好吧。”
下一秒,她又覺得景婕對自己說得有點多了。
盲杖靠在水池邊毫無征兆地倒下了,景婕順手拿起,戲谑地伸縮調節,嘴上态度誠懇聽起來很有禮貌:“抱歉學姐,給你帶來麻煩了。”
付暄想了一會兒,說:“我們長得很像嗎?”
景婕似乎很遺憾:“不記得了,分别的時候我們都很小,隻是感覺像,感覺。”
付暄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托過,冰涼的觸感帶着初秋的寒意比盛夏的第一場雨還要鄭重其事。
可惜付暄第一次并沒有接住盲杖,她立即彎腰摸索,景婕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學姐,你說一聲我幫你好了,我又不會捉弄你。”
雖然剛才才捉弄過,但誰讓你看不見呢。
付暄隻是條件反射似地說着謝謝。
二人離開食堂,付暄說要去超市買東西,景婕找了個借口,陪她一起去。付暄沒有拒絕,不管有沒有人陪,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學校位置比較偏,步行十幾分鐘才能走到地鐵站,超市離地鐵站還有一點距離。付暄之前在快遞站弄倒過快遞架,自那以後她便很少網購了。她推測:現在學校沒什麼人,又臨近正午,超市人應該比較少。
景婕雙手插兜,目光一直注視着付暄,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和付暄走在一起的時,她無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景婕推着推車,對付暄說:“需要什麼跟我說就好了,我幫你拿。”
“謝謝。”付暄在她身邊亦步亦趨,堆頭陳列的罐裝可樂在幾步之遙外,景婕不做任何提示,一肚子壞水。
付暄忽然聽着推車急促劃過地面的聲音,她側身想問怎麼了,“哐當”一聲,重物劈頭蓋臉向她砸來。
付暄站在零散的商品中,聲如細蚊地喊着“景婕”,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回應。她掏出被收起的盲杖,肩膀逐漸縮了起來,她能肯定的是,自己闖禍了。
付暄一瞬間頭皮發麻,巨大的聲響猶在耳畔。
理貨員聞聲趕來,原以為是小孩調皮搗蛋,結果看到付暄一個成年人站在那兒。這一地的罐裝可樂壘起來不是什麼難事,綁上去的“國慶快樂”絲帶倒是個難題。
一旁的顧客提醒道:“弄倒了就幫忙撿一下,光站着……啧,也就難為人家理貨員了。”
“噢噢噢……對不起我……”付暄原地蹲下,低頭抓着飲料,一着急,不分上下地擺在自己身側。
理貨員嫌付暄磨磨蹭蹭,不耐煩地擺手:“不用,你走吧。你該慶幸擺的不是玻璃瓶。”
付暄還待在原地,理貨員搶過她手裡的商品,“哎呀!都說了你不用撿了!”
景婕雙臂搭在推車上,站在人群中冷眼看着付暄狼狽不堪又不能逃竄的樣子。一低頭,一罐可樂滾到自己腳邊,她竟開始見異思遷地可憐起了付暄。
景婕心裡五味雜陳地冷哼一聲。
付暄還沒從剛才的恐慌中緩過神來,擺好的飲料又被自己碰到,她将臉深深地埋在頭發裡,開始焦慮地扯頭發。
人雖然沒有平時那麼多,但湊在一起也不少。越來越多的人自發圍成一個圈,将景婕擠到外圍。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但就是不走,窸窸窣窣的質疑聲都是一個意思:“賴在這裡幹什麼?”
理貨員悶頭整理着商品,直到聽見付暄拿着盲杖剁向地面,他們才反應過來:她是盲人。
“你是走丢了嗎?”
付暄将臉藏得更深了。
“你叫什麼名字呀?跟誰一起來的?要不用廣播替你找你下家人?”
付暄拒絕得幹脆:“不用,不用麻煩。”
越來越多的人無視付暄的恐懼,叽叽喳喳地熱心支招,最後理貨員實在受不了了,“你一直賴這原地不動,我們也是要做生意的。”
“我……我想走的……他們都堵我。”付暄的聲音太小,沒人聽見她說了什麼。
“不會也啞巴了吧?”
景婕開始莫名的煩躁。
“不好意思。”她闖進人群中拉着付暄就走,又不敢走太快,走兩步停一下,導緻付暄來不及反應,直接撞到她身上了。
等二人走到人少的地方,景婕明知故問道:“是我走太快了,你剛才沒跟上嗎?”
雖然她冷着臉,眼神裡的情緒難以捉摸,但語氣誠懇,正常人都能與之匹配一張關切擔心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