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婕一睜眼,四瓶水差不多打完了,側頭想看付暄還在不在身邊,發現脖子睡麻了。她動動僵硬的手指,撩開付暄耳邊的頭發。
“總用頭發遮臉,不自信嗎?”手指安分地停在一邊,景婕趁此機會,好好觀察付暄。
付暄低着頭,呼吸很輕,兩隻手縮在袖子裡放在大腿上,臉上的絨毛清晰可見,不知道是不是醫務室的空調太熱,付暄整張臉都是粉的。
真是人老實,睡姿也老實。景婕想。
鬼迷心竅,她居然覺得付暄這樣很可愛,用手指蹭了蹭付暄的臉頰肉,付暄似醒非醒地嗯了一聲,尾音上揚,景婕連忙抽手。
付暄的側臉依稀能看出幾分小時候的影子,是個美人。如果沒有當年那場事故,付暄不會失明毀容,說不定付暄不會在超市裡出醜,說不定追她的人會很多。
說不定我們會成為一棟樓裡長大的小青梅。
景婕怕弄醒付暄,隔空描摹付暄脖子上的疤痕。她也好奇當初是怎麼弄的,付暄脖子上居然會留下範圍這麼大的疤,白的看得見青紫筋脈的皮膚赫然凸起幾條褶皺。
雖然楊千豔當初想起來淡化疤痕的時候為時已晚,但也是費過心力的。難道付暄父母沒有想辦法淡化嗎?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醫務室屋頂的燈刺眼,景婕又想起當初在超市的那一幕:付暄坐在人群中抓着頭發,無措恐懼。
這一幕景婕怎麼看,都感覺付暄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景婕總想,就算付暄沒有找到合适的眼角膜,那她也應該是自信的、勇敢的、從容的。
總之,付暄會很好,這樣顯得她更不好、更可憐,但怎麼會這樣。
景婕隻是想碰一下傷疤,誰知付暄一瞬間睜開眼皮,好像應激似的,景婕有種做賊心虛的緊張感,逃竄般後仰卻弄出不小動靜。
“你醒了?”付暄反倒率先開口問她,好像自己沒睡一樣。
景婕看付暄沒發現自己的小動作,順着話茬說:“嗯,水都打完了。”
付暄叫來校醫拔了針頭,拿了景婕頭上的退燒貼。二人都坐麻了,彼此攙扶着一瘸一拐地從醫務室出來。
陳文欣和旺珍拿完快遞途徑醫務室,看到兩個人龜速挪動,陳文欣沒忍住,問:“你倆怎麼還舍不得走,擱着醫鬧呢?”
付暄:“沒有,腿麻了。”
陳文欣:“你不會在這裡呆了一下午吧?”
付暄點點頭。
“哎呦,你倆真是……”陳文欣和旺珍一人攙着一個去食堂。
景婕沒什麼胃口,跟着付暄點了一碗玉米豬肉餡的馄饨。
付暄沒聽到錢群群的聲音,問:“錢群群人呢?在宿舍嗎?”
“她想家了,中午就走了,在你去醫務室之後沒多久。”陳文欣舉起筷子又放下,“你今年還在學校嗎,我聽說今年寒假不讓住。”
付暄:“為什麼?”
陳文欣也隻是聽說,“不知道,我聽學生會說的。反正還有一個多月,消息真假還有待商榷,先跟你說你一聲,萬一是真的你這不好準備嘛。”
景婕昏昏沉沉的腦子開始有點清醒了,“學姐不難道放假都不回家的嘛?”
不等付暄作出反應,陳文欣:“她從來沒回去過,你不知道嗎?”
至于原因,寝室裡人不止一次問過,但每次都被付暄搪塞過去,久而久之也就不問了。
景婕:“我一直以為學姐是離家遠才不回去的。”
付暄應了一句:“沒什麼回去的必要。”
“她是本地人,最遠的是她。”陳文欣拍了旺珍的肩。
旺珍屬于“窩裡橫”的類型,在外戴着鴨舌帽老實本分,對于陳文靜的編排有些不滿也隻是小聲地切了一聲,“就你近。”
一頓飯下來,二人了解到景婕在外上學、沒有朋友、寝室關系不好、獨自吃飯挂水,眼前明晃晃呈現“孤獨可憐”四個大字。
旺珍用胳膊肘搗陳文欣,小聲說:“好可憐。”她以為自己很小聲,但也隻是她以為。
景婕不以為意,為自己辯駁:“我不可憐,我有學姐陪。”
陳文欣一邊笑,一邊用手在嘴邊比噓的手勢。旺珍低頭大眼睛像撲棱蛾子一樣忽閃忽閃,瘋狂用胳膊肘搗陳文欣讓她安靜,咬牙切齒:“陳文欣,你閉嘴!”
“好啦好啦,吃飯吧。”陳文欣大手一揮,好似自己不計前嫌一般。不過她覺得旺珍說得有道理,于是對景婕說:“你要是覺得一個人孤單,吃飯可以和我們一起,反正我們平時都在食堂吃,就坐着這附近,位置挺固定的。”
“謝謝你們。”景婕内心其實毫無波瀾,本想裝出一副可憐勁兒,但一想到付暄看不到,挫敗感十足,湊到付暄耳邊:“也謝謝學姐。”
景婕嗓子還是有點啞,聽起來有點頹廢低沉,陳文欣用筷子敲了好幾下碗邊,“哎哎哎過分了,當人面說悄悄話。”
景婕很排斥吃飯這件事,每次吃飯最多吃五口,多了她就惡心想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天沒吃飯來了胃口,她盯着景婕,也吃了半碗混沌。
陳文欣陪旺珍去做美甲,就不和她們一起回去了。
現在天黑得快,校園裡昏黃的燈光,耳邊是廣播站播放的流行歌。二人在學校的水泥路走着,并無言語,過耳的風聲一陣一陣的,藥盒碰撞出塑料聲清晰可見,除此之外,就是盲杖劃過地面發出的摩擦聲。
應該是生病的緣故,景婕比平時話少很多,咳嗽了好幾聲引得付暄連連轉頭,意識到對方不是要和自己說話後又悻悻地回頭。
分開前,付暄提醒景婕注意吃藥,她悶聲嗯了幾下,付暄問她:“現在還難受嗎,有沒有好一點?”
景婕将拉鍊拉到遮住嘴,雙手插兜,身體前傾,毫無征兆地與付暄額頭相抵,“我忘記買體溫計了,學姐你幫我看看。”
付暄沒有推搡拒絕,期間景婕搖搖晃晃,站不太穩,她倒是十分認真地和景婕貼了額頭,“還是有點燒的,明天應該還要打點滴吧?”
付暄聽見景婕鬧脾氣地說:“還要打兩天,我有點不想去打了,手背都腫了,我能不能隻吃藥。”
付暄無奈地歎了口氣,“謹遵醫囑,病才可以好得快些。”
景婕是不常生病的人,一病整個人一蹶不振,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衣領埋住大半張臉,燈光刺眼,目光纏纏綿綿地盯着付暄,語調虛弱又可憐:“要是學姐明天也能來陪陪我就好了,一會兒就好。”
“可以啊,那你回去好好照顧自己。”付暄說道,“再多蓋一床被子吧,捂出點汗,不要吃辛辣生冷的東西,涼水也不要喝。”
付暄擠牙膏一樣,想到一點說一點,生怕景婕一不留神又燒回去了。景婕滿口答應,隻不過再說離開之後,在樓梯台階上坐了好久。
景婕沒想到那一晚的對月祈禱讓她一個星期都打不起來精神,她發誓再也不能為了付暄頭頂月亮胡思亂想。
景婕沒事就和付暄待在一起,除了那次陪她打點滴是主動的,其它時間不争不搶不拒絕,也不主動,和這樣平和的人長時間相處,景婕感覺自己的生活節奏都慢下來了。
這天是聖誕節,寝室裡陪姐姐的陪姐姐、回家的回家、有對象的出去約會,付暄在陽台和隔壁寝室的聊天,懷裡撸着的小貓。
景婕敲寝室門沒回應,推門看到付暄在陽台和别人說話,心裡“啧”了一聲,不大爽利。
“學姐。”
景婕這聲學姐喊得很大聲,陽台上兩個人紛紛回頭。
付暄已經習慣了,将懷裡小貓舉起,“要摸摸嗎?”
“哇好重啊,多大了?”景婕結果抱在懷裡,小貓呼噜聲不斷。
隔壁寝室的回答:“八斤多了。”
景婕:“不是,我問得是貓齡。”
隔壁寝室的人說:“十一個月了。”
她說起如何在垃圾桶發現這隻小貓的,一個寝室是如何養的,暑假是怎麼帶回家偷偷養了兩個月的……人隻要說到自家寵物話會變得特别多,就算對面是陌生人。
鬧鐘響起,她将小貓從景婕懷裡抱回來,對付暄說:“付暄我走了,拜拜。”
等她走後,景婕問:“她找你有什麼事嗎?”
“小貓找到領養的人了,臨走前讓我摸摸。”付暄感歎道,“養了快一年了,當初腳踝突然出現一塊毛絨絨的東西吓我一跳。”